南音有些遲緩地嗯了幾聲,等待綏帝把恩情之事先編完,再補充,“嗯……確實當過林先生的學生,資助之事其實也說不上恩情,隻是正好遇見,見先生有學識有才華,不忍讓他埋沒而已。”
說到後麵愈發流利,還自發補充了好些細節,令一旁的綏帝微微一笑,“慕娘子高義,旁人皆冷眼旁觀,唯她一個女兒家願意出手相助,待來日在下有幸達成所願,高中狀元,定傾身以報。”
嗬,好大的口氣,還高中狀元呢!剛見識過家中狀元郎的溫家人都不由看了過去,本是抱著嘲諷的心態,可觸及這位林先生時,不知怎的,那些不屑的神態都擺不出了,隻在內心嘀咕:年紀這麼大了,怕是沒甚麼機會罷。
老夫人不疑有他,“喔,那確實要好好招待一番,老大。”
“娘,我們會的。”
人得到了南音承認,溫青便沒那麼警惕。他自己就不大像個生意人,喜歡那些風雅之事,見這林先生談吐、氣度皆不凡,先有了三分結交之意。得此機會,在綏帝有意的交談之下,很快就把人引為了可以交友的貴客。
那邊兒相談甚歡之時,老夫人卻對這位先生沒那麼放心。
老人家大部分時候腦袋其實都比較遲鈍,但涉及到南音的事,難得敏銳了起來。想到前陣子戲台上搭的甚麼先生和小娘子的戲碼,還想到這位說甚麼“傾身相報”的話兒,思慮都多了不少。
這位林先生不會對他們音音有意罷?
不行,年紀那麼大了,哪兒配得上啊。
老夫人想了想,還是提起從一開始就放在心底的打算,“音音,顯光去做甚麼了?”
“表兄在忙商行的事呢。”南音在她耳畔道,“昨兒還和我說,今日定會歸府來和外祖母請安。”
“喔,請不請安無所謂,讓我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家能天天瞧見你們,就心滿意足了。”老夫人拍著南音的手,看外孫女這如花似玉的臉蛋兒,便是一陣喜歡,“表兄待你可好?”
南音覺得這話怪怪的,如實道:“表兄很親切,待我也很好,外祖母放心。”
老夫人嗯一聲,“是放心的,放心的。”
她說:“你到家裡這些日子了,可還喜歡溫家,喜歡揚州?”
“舅舅舅母還有兄弟姊妹們都很和善,還有個最疼我的外祖母,怎會不喜歡。”南音輕聲道,“揚州人傑地靈,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這便是滿意了。老夫人大喜,“那你是願意嫁到溫家來了?”
“……嗯?”南音詫異,不知怎的話題如此跳躍。
“顯光和音音你年紀正相配,他是個好孩子,外祖母看著長大的,打小就潔身自好,身邊就沒有過其他人。如今他待你也好,顯然是喜歡的,你們二人配成一對,他能護著你,也能一起陪在外祖母身邊,多好啊!”
南音大為窘然,外祖母先前從未提及此事,偏在先生在場時說起,叫她竟有種自己背著先生偷偷做了某些事的感覺,如坐針氈。
她不敢朝綏帝那邊看,那邊卻已聽清了祖孫倆的對話。
溫青無奈,客人還在呢,南音又容易害羞,母親怎的突然說起來。
忙上前打圓場,“這個想法,其實之前我們也隻是提過一嘴,想來你外祖母就此記住了。這隻是私底下的提議,真正如何,還要看你們二人的意思,南音莫急,你外祖母是太想把你留在身邊了。”
“嗯……我知道的。”老夫人一腔慈愛,南音也不好在此時說得太決絕,隻含糊道,“知道外祖母疼我呢。”
她感覺不遠處目光灼灼,大著膽子看過去,綏帝卻依舊是那風輕雲淡的模樣,連眼風都未往這兒飄一下。
是錯覺麼?南音遲疑地想,先生身為天子,胸懷廣闊,應當不會輕易為這等小事不悅。
抱著這樣的想法,南音和大舅舅溫青一起暫把老夫人勸住了,見溫青熱情地邀請綏帝一起去鑒賞字畫,便悄然鬆了口氣。
不知先生作偽裝來溫家是有何用意,她配合便是,隻是千萬不要再發生這種尷尬的事了。
送老夫人回房,允諾她會好好考慮方才的事,南音步出院落,身體都輕快了不少。
紫檀忍笑忍得辛苦,小聲說:“還好陛下不在這兒,隻是娘子,你何時又有了個先生,婢都不知呢?”
紫檀不是自幼就跟在她身邊的,南音含糊說:“許久以前在書局那兒認識的,教過我識字,後來偶然見他有難,便幫了次,不曾特意來往。”
恍然應聲,紫檀同她走出廊下,撲麵而來的春光柔麗,風中的花香已愈發明顯了,不由高興地提議,“趁著還有些時日,娘子,我們改日去瘦西湖上遊一圈罷?”
“嗯……有機會便去。”南音有些心不在焉,仍在思索綏帝的事,再轉過拐角,不料就遇到了康王和溫含蘊二人。
晴日卻無烈陽的天兒,大都喜歡在外邊行走,溫含蘊一看便是陪康王在散心,揚起笑臉道:“南音姐姐,好巧。”
她和康王應是相處得極好,整個人洋溢著快樂,見了南音先下意識停住,而後很快就自然地打起招呼。康王亦對南音頷首,喚她慕娘子。
溫含蘊道:“這樣好的天兒,姐姐沒有和趙娘子出門玩兒嗎?”
“園中風景也不錯。”
“那倒是。”溫含蘊道,“姐姐不是被昨夜的事嚇著就好,其實我們家是第一次遇到偷兒,我也驚住了呢。還好王爺也在,有他護著,溫家不會有事的,姐姐放心罷。”
溫含蘊話多的性子是改不了了,遇見她少不得要說幾句才能離開,這次倒像是不怕她和康王靠得太近了,但字裡行間依舊能夠讓人聽出她與康王的恩愛。
南音對她說不上厭惡,但也沒甚麼喜歡,總之是個親戚家愛炫耀的小女孩兒,便敷衍了幾句,就此作彆。
康王倒是如趙斂冬說的那般,君子氣度,又和善,在旁等了會兒依舊很耐心。
如此回到屋內,南音隱有某種預感,想了想,讓紫檀她們都守在院子裡,坐在屋子裡等待。
果然,不過一刻鐘,窗邊就響起了熟悉的動靜。
是先生。南音輕輕眨了下眼,慢慢走去開窗。
綏帝神色如常,“一直在等?”
“先生來揚州,本也不必特意這樣來溫家走一趟,南音猜應是有特殊緣由。”
他眉頭稍稍動了下,隻字沒提方才的事,頷首道:“確實如此。”
溫家果然有先生想知道的事。南音暗暗想,可能還需要她去配合。
她準備和昨夜一樣,借綏帝的手翻出窗外,所謂一回生二回熟也便是如此了。
沒想到人剛落地站穩,正借著綏帝的手臂整理裙裾,耳畔又傳來熟悉的聲音。
停在小路口的林鐘無言了一陣,默默轉過身,口中道:“慕姐姐,白日裡……你還是注意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