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序退出內殿,侍女將門輕輕合上,發出輕輕一聲哐響,南音耳畔的世界陡然清靜許多,她還有些不習慣。
如今她頭戴龍鳳合同紋的紅緞,需得等綏帝來挑,不大方麵起身或視物,太後便按住人,免了她的禮。
內殿燭火明亮,八根高柱擺在四角,每柱都擺放了十餘根紅燭。在正中的桌上,擺了兩根高達近半丈的龍鳳喜燭,長影覆在椒房的牆壁上,燭焰強勁旺盛,幾有衝頂之勢。
太後抬目瞭望了圈,觸及內壁,唇畔浮現笑容,“南音,你可知這椒房的每一角每一桌,都是少章親自布置。”
“先生曾與我說過。”
太後點頭,她幾乎是看著這個外甥長大,從未見他在這些事上如此用心,但想到這是南音,好像也不足為奇了。
“餓了罷。”她親自將食盒取來,“稍微吃些墊墊肚子,待會兒行過合巹禮,自能再傳膳。”
同樣經曆過這一遭,太後深知其中禮節繁瑣,幾乎能去掉人半條命。今日這些流程,還是綏帝和禮部親自對過後,有所刪改的,不然以南音的身子,這時候恐怕都要累倒。
看著南音小口咬下果子,太後輕聲道:“我沒想到,他當真能頂著重重壓力,執意立你為後。”
在這之前,本以為封妃已是最好的結果。所以得知立後旨意時,太後都驚了許久,而後若有所思,隱約明白了綏帝在這之前以強硬手段打壓盧家的原因之一。
盧家對後位幾乎有必得的決心,倘或盧德容等人仍在,這道聖旨一經頒出,必將遭到盧氏為首的眾多世家反對,那絕非是能輕鬆擺平的易事。
再觀如今,新任盧氏主事之人大力支持綏帝立南音為後,除卻這一家,還有崔氏、鄭氏都極快地送上了大禮。其餘的那幾家,則是保持默然。
反對之聲沒有成勢,綏帝才能如此輕易達成所想。
握住那雙柔軟白皙的手,太後道:“南音,你可明白為後和為妃的區彆?”
“……大致明白。”南音遲疑道,“為後,需與先生共風雨,同擔當,生死不棄。”
“是這樣,但也不僅如此。”太後輕聲慢語,從前未曾對她說過的話,此刻儘數道出,“皇後是妻,也是臣。妃嬪隻需侍奉陛下,令他滿意即可,但作為皇後……在深宮內闈,你便有糾察陛下所失之職。”
語罷一笑,“自然,不是真叫你為禦史,整日盯著他的過錯。”
南音點頭,說懂得其中區彆。
“你是個玲瓏剔透的孩子,又堅韌難摧,陛下能娶你,我其實很放心。”崔太後語重心長,“但你也知道,陛下這把天子之刃鋒利無匹,常常一意孤行,不僅傷人,而且傷己,正需刀鞘藏鋒。”
目中映入跳躍的燭焰,太後無比鄭重道:“你需為天子的這把鞘。”
“天底下除了你,再無第二人可擔此任。”
話語吐出口,輕飄飄入南音耳中,愈發讓她感到其中的認真,直到崔太後離去,仍在思索這話中的數重深意。
從韓臨到太後,他們的意思都多有相似,說明陛下最近行事確實讓他們感到了不妥。大概,是希望她能勸諫陛下?
一刻鐘後,綏帝終於歸來,大殿諸位內侍、侍女如潮水湧來,齊聚內殿,服侍二人行合巹之禮。
和之前相比,這已經很簡單了,被卸下鳳冠後,南音整個人都感覺輕快許多,抬首在綏帝目光中飲下合巹酒,麵上升起桃花般的紅暈。
禮官在殿中奏稱:“禮畢。”
挽雪等人扶南音入幄,服侍她脫禮服,將珠釵一一卸下,如雲般的烏發披散,分在耳側,露出精巧雪白的臉。
不多時,綏帝亦被侍奉著解去袞冕,僅著中衣進帳。
侍女們魚貫而出,將門窗一一合上,頃刻間,周圍就靜下來,唯餘銅爐飄出的淺淡香氣氤氳,身側則是熟悉的綏帝氣息。
分明獨處過無數次,甚至相擁、相吻。但此時此刻,南音卻感覺手腳局促,有種不知把它們放在哪兒才好的緊張。
許是看出了她的心情,綏帝沒有立刻轉來,和南音一左一右在偌大的榻上,靜坐了片刻,彼此都幾乎能聽到呼吸。
“先生。”卻是南音先開口,“先生累不累……?”
“不累。”綏帝聲音如常,未有絲毫疲倦,好像當真不怎麼累。
南音終於鼓起勇氣抬首,瞬間便落入綏帝深邃的眼中,霎時整個人都滾燙。這目光太有侵略性,即便經了克製,依然讓南音感到神魂發燙,有種赤條條坐在綏帝身側的羞窘。
她強忍羞澀,出聲道:“我整日都沒怎麼用食水,想來先生也一樣,再吃些麵罷。”
麵是方才侍女們奉上的,猶冒著熱氣,綏帝頷首,和南音分食了一碗。
洗漱的水和香湯早就提前備好,南音下榻洗過手,回身遲疑問:“先生,可要再沐浴一番?”
先前更衣時,她已經又擦了遍身子,如今依舊清爽,倒是不用。
綏帝沉吟一番,道:“我去去便來。”
說罷挑開帷帳往屏風後去,不多時內殿便響起嘩嘩水聲,讓靜坐帷內的南音止不住臉紅心跳。
先生他……的確非常偉岸,高大挺拔,僅著中衣時,便能清晰看到其下肌理分明的體魄,若是壓上來,她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聽聞先生臂力驚人,當初征戰東突厥時,能夠繃緊重弓,一箭射殺數裡外的敵將。
不似大綏前幾任皇帝都是文士,先生文武兼修,既有智謀,也有武力。
左思右想,愈想,胸中愈如擂鼓。待綏帝回榻時,發現南音已經默默坐在了左上角,像個意圖用床帳和被褥掩住自己的小鵪鶉,想要逃避的模樣也顯得十分可愛。
長眉不由微揚了下,綏帝沒有直接靠近,而是道:“今日在外受百官敬祝時,相如端向我求了一事。”
“……甚麼?”南音抬眼看去。
“他心悅鄭儘的孫女,請我給他賜婚。”
在這之前,相如端其實已向鄭家表明過心意,之所以請求天子賜婚,也是希望能給予鄭瓔最大容光。
“五娘若知道,定開心極了。”南音忍不住問,“那先生應了嗎?”
“鑒於他此前查案有功,自是應了。”綏帝眉眼柔和下來,此刻有種平易近人的氣質,“並著禮部備了賀禮。”
聞言,南音為那二人感到高興,“早在表兄寄住鄭家時,他們便已生情,表兄和我說過,會在考取功名後向鄭家提親,他果然不負此諾。”
綏帝微微笑了下,“行止是君子,一諾千金。”
他道:“今日大喜,他們借機請命,另外又賜了幾樁婚事。”
南音好奇詢問,綏帝便把人一一講給她聽,知曉她如今對長安城所有的高門士族仍不算熟悉,還將其出身背景都說得十分清楚。
不知不覺間,二人越靠越近。
待最後一個“的”字消失在綏帝唇間,南音發現,他們竟不知何時捱在了一起。
登時一驚,下意識想挪開些,卻被綏帝迅速按住,就著彼此正坐的姿勢朝她吻去。男子的氣息鋪天蓋地覆來,像織出了密密的金籠,將她禁錮其中,唇間也在被肆意攪弄,嘖聲不斷,南音被奪走了呼吸,很快就無力招架,雙頰泛出深深的紅暈。
雪肌染上緋色,更是美不勝收。
她無法再穩穩坐著,被綏帝身軀壓下,不由自主地陷進了柔軟的被褥,雙手被牢牢按在頭頂之上,渾身隻餘腿能稍作掙紮。
“怕嗎?”綏帝稍微起身拉開距離,低啞著聲音問她,氣息亦變得不穩。
“我若是說怕……先生會容我休整幾日嗎?”南音試探性地輕問。
綏帝低笑出聲,胸膛發出細微的震顫,“恐怕不會。”
他低首輕啄了下南音滾燙的臉頰,“我已等了太久。”
意思便是,他已經沒有耐心了。
南音彆過臉,側首枕在綏帝的臂上,頗有些破罐子破罐的意味,“既如此說了,那……還問甚麼。”
她閉上了眼,眼皮緊張地不停顫抖。
綏帝又笑了下,抬手溫柔地撫過她麵頰,待南音的忐忑稍微平緩,這才真正俯下身去。
細嫩的,初初綻放的花兒,便在今夜被狂風驟雨無情侵襲。
風吹雨打過後,花瓣微蔫,唯餘點點露珠留於其上。
……
燭淚在燈盞中積攢了大半時,內殿動靜已歇。
鑒於今日大婚勞累,二人又都是初次,綏帝並沒有太過放縱,稍感饜足之時便停下了。本還想和南音說些話,但她已經累得動動手指都難,隻勉強從喉間含糊回應幾聲,就閉眼睡了過去。
低眸凝望倚在胸前酣眠的南音,綏帝胸中柔情無限,精力仍然很好,甚至可以將人抱起走個數十裡不停歇。
但無論有甚麼想法,他都壓下去了,隻就著這樣的姿勢看著南音,時而把玩她的青絲或手指。
這些小動作其實頗為擾人睡眠,可南音著實太倦,往往都是勉強支開眼皮看一眼,見是綏帝便又陷入睡夢。
大婚當夜,便如此過去了。
南音朦朧睜眼時,發現綏帝竟依舊是先前的姿勢,不由訝然,“先生一夜未睡嗎?”
“睡了,隻醒得早。”綏帝麵不改色扯謊。
南音半信半疑,動了下,發現四肢酸澀得很,尤其是幾個隱秘之處,還泛著隱隱的疼,登時又是臉色微紅。
她問過時辰,得知已不早了,忙支起身子,“該去給娘娘,母後請安了。”
“晚些也無妨。”綏帝不以為意,他後宮唯有南音一人,上也隻有崔太後,無需太過勞累。
南音卻不依他,推著人起身,“第一日便不按時請安,既是我失禮,也是不敬母後。縱然她再體貼,也不可如此。”
綏帝無法,隻能順她意召侍女入內侍奉,準備讓她請安後再回椒房宮補眠。
待二人快速收整好,已過去了兩刻鐘,差不多是該給太後請安的時辰。
綏帝傳來禦輦和南音同坐,若無必要時刻,幾乎就沒鬆開過她的手。南音很是不好意思,但綏帝堅持,那些宮人又都很是知禮地低著腦袋,便隨他去了。
曦光漸盛,到達鸞儀宮時,崔太後已端坐座上等待他們,見了二人,受過敬茶,封了大紅包,又叮囑了些慣常的吉利話。
作為婆母,崔太後無疑是極易相處的一種,半點為難南音的意思都沒有。
看出南音的疲倦和綏帝示意,她十分體貼道:“哀家今日起得早,這會子想睡個回籠覺,你們請過安便先去罷。”
南音赧然應是,如何聽不出這是太後體恤她的說法。
於是在太後那兒待了不超過半個時辰,又回到椒房宮。
邊被侍奉著解衣,南音終於想起一事,“喧喧呢?”
按理來說,小家夥這時候該被放出來了。
“它太鬨了,這陣子就讓內侍先陪著。”綏帝攬她往榻上去,“再睡會兒,我在這陪你。”
每逢帝後獨處時,侍女們都會非常懂事地守在角落,沒有傳喚不輕易靠近。
南音確實仍然很困,眼底泛著淚花兒應了聲,隨口問道:“先生有幾日的假?”
天子大婚,自也是有婚假的,這些日子無需上朝,除卻緊急國事外,也不用處理任何政務。
“一月。”
南音迷糊唔了聲,被他擁著,倚靠在綏帝胸膛又慢慢閉眼,隻在意識沉眠的最後一刻想到,大綏天子大婚不是最多休息半月麼,怎麼是一月?
不過她已經無法清醒思考了,那點點疑惑隻能暫時擱置。
但很快,南音就切身體會到了綏帝說的一月假期意味著甚麼。
他實在……太黏著她了。
除了回門那日忙碌些,其他時候無需處理政務,無需接見大臣,綏帝就白日裡陪她看書作畫漫步,夜裡在榻上癡纏,且每一夜,都比前一夜纏人的時辰更長。
許是發覺她在慢慢適應,他愈發肆無忌憚起來。常常一到入夜的時辰,南音尚未反應過來,人就已經被壓在了床榻上,緊接著,就是一陣令人沉淪的歡愉。
連著七日七夜,綏帝都是如此。
起初南音還能按時在清晨起榻,出椒房宮逛一逛走一走,熟悉如何處理宮務。
但夜裡綏帝耗費了她太多精力,後來即便憑著著過人的意誌力,她也無法再起了,常常日上三竿才睜眼。
綏帝卻已經練過劍,回身又躺回了榻上陪她。
這樣的婚假,不僅南音招架不住,侍女們臉紅,消息慢慢的,還傳到了太後那兒。
“夜夜都……”太後止住,震驚的神色過後,這把年紀都不由臉熱起來,搖頭道,“定是陛下貪欲不知節製,那孩子怎也就這樣順著他。”
想到南音畢竟是個女孩兒,這方麵恐怕是勸也難勸,攔也攔不住。
在國事朝務上她也許可以勸住綏帝,但這件事上,恐怕隻能聽之任之。
太後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個原因。
她倒不擔心綏帝,自少年期過後,綏帝就猛串個子,長成如今的高大模樣,且時常習武,精力無限。
隻是南音,那樣柔弱的孩子,正是花一般的年紀,怎經得住這樣無度索取。
她實在放心不下,心道,作為長輩,還是得去說說這對新婚夫婦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