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湛湛,竹風從窗前搖曳到紗帳內,柔軟的衣衫被吹出道道漣漪般的褶皺,讓睡夢中的人隱有醒意。
腳步聲從門前噠噠一路跑到身側,輕輕柔柔的吻印在麵頰,南音徹底睜開了眼。
“阿娘~”眼簾內映入甜甜的笑,小公主正吭哧吭哧努力爬上床頭,試圖和她更親密。
南音一笑,起身把人抱了上來,溫柔親了口,“寶寶不是說,今天都要跟著爹爹嗎?”
“爹爹在批好多折子,好無趣哦。”小公主在她懷中找到位置,比劃奏疏堆疊的高度,“有個頭發灰白、高高瘦瘦、眼皮上有四道褶的老人家來見爹爹,對我考這考那,哼哼,我就溜走了。”
對照她的形容,南音推測,那應是中書令鄭儘。
小公主縈芑今年三歲半,剛開蒙半年。據綏帝為她請的先生說,她天資聰穎,更勝如今鄭家有“小神童”之說的鄭之川,也即鄭儘的嫡孫。
許是因此,很多人見了小公主,都很喜歡笑眯眯考校幾個問題,尤其是鄭儘。
小公主很有脾氣,讓她回答問題,還得趕在她心情好且樂意的時候,不然即便是親爹也不給麵子。
南音抱著她點頭,“嗯,寶寶想答就答。”
小公主臉紅,她已經不是三歲孩子了,不應再喚寶寶,可是她很喜歡阿娘這樣溫柔叫自己。
南音準備起榻更衣,縈芑沒讓侍女幫忙,自己就噠噠跑去衣櫥旁,給她把長裙、帔子取來,托腮看她一件件換上,最後拊掌歡呼,“阿娘好美,是畫上的仙女!”
有這麼一個玉雪可愛,小嘴抹蜜的女兒,很難不讓人心情好。
說完,縈芑又眨巴眼道:“阿慈是小仙女!”
殿中侍女都忍俊不禁,南音也笑出來,“對,阿慈是最最聰明漂亮的小仙女。”
各自喝了杯溫水,母女倆手牽手去偏殿看如今快一歲大,最是鬨騰的小皇子明修,小名寄奴。
小皇子已醒了,正在榻上爬來攀去,四周的欄杆幾乎要擋不住他,被他用手拍得啪啪響。
見到南音和縈芑後,響聲明顯更大了。
“娘——”喊出如今最為熟練的稱呼,他轉向縈芑,很是艱難地叫出了一個“姐”字。
小公主彆過臉,很不想承認這個口水橫流的小東西是自己弟弟,太丟臉了。
若不是阿娘喜歡,她才不要來看他呢。
養育過一個孩子,對待小兒子南音明顯輕車熟路許多。任人爬上膝,捏捏他肥嘟嘟的臉蛋,南音問起小皇子用輔食與喝奶的情況。
奶娘等人一一恭聲回答。
麵對宮裡最好說話的皇後,她們仍倍感壓力。一是身份使然,再者,若是犯了錯,皇後罰起人來其實也毫不手軟。
“明日你們帶小皇子去太後那兒住一月,到時候更得注意些。”南音道,“他如今鬨騰,彆叫他攪了太後休息。”
奶娘嬤嬤們應是。
陪伴兒子,其實多是綏帝做的事。因這孩子精力實在太旺盛了,南音往往招架不住,非得綏帝這個親爹來才行。
他們倆相處,往往是綏帝把兒子累得睡著,而非他自己疲憊不堪。
不過這對姐弟有個最大的共同點,那就是見了南音都極為興奮,沾住她的手就不肯放。
當初縈芑如此,現在明修也是。
前一刻準備把人放下,後一瞬,小家夥就重新爬到了手邊,哼哼唧唧要抱。
快一歲的小胖墩著實分量不小了。
南音正思忖著找件事轉移他的注意力,突然殿中響起“啪”的一聲,左右侍女奶娘都驚呆了,睜圓眼看小公主。
小公主不覺有異,很是理直氣壯道:“寄奴
不乖!阿娘都累了。”
她揍的是弟弟屁股,那兒肉多厚實,不會打壞又能叫他疼,對此小公主顯然思考過。
南音也呆了下。
說實話,她從未打過兒女。
女兒長到三歲多,在她麵前就沒有不聽話的時候。所以,在綏帝、韓臨等人暗暗告狀,說小公主調皮搗蛋時,她都半信半疑。
小皇子同樣呆住,過了足足幾息才反應過來,扯著嗓子要哭。
小公主立刻凶巴巴訓弟弟,“不許哭!”
被她訓住,小皇子再度呆愣,還要故技重施時,被自家姐姐一眼看穿,“還哭!”
好,徹底不敢哭了,黑亮的大眼中盈了淚水,要哭不哭的模樣可憐極了。
南音深深看了眼女兒,若有所思起來,沒想到她居然能治這個小魔星。
先生常在她麵前說女兒霸道,她從前還不信,如今看來,嗯……
侍奉公主和皇子的宮人想法不一,有人覺得小公主霸道,也有人隻把這看作尋常姐弟打鬨。
小公主道:“阿娘力氣小,寄奴太胖啦,不要整日縱容他要抱。”
南音長嗯一聲,“可是,阿慈幼時也是這麼要抱的。”
“那怎麼一樣?”小公主昂著腦袋,“我是仙女兒,仙女是輕飄飄沒有重量的,才不像寄奴,是隻小豬,整日吃了睡,睡了吃。”
小寄奴啊啊兩聲,無辜看姐姐。
南音莞爾,雖不知女兒在啟蒙先生麵前是如何聰明的,但在平日這些小事中,她的聰慧也已顯露無遺,辯駁起來能夠有理有據。
皇子奶娘笑說:“殿下那時候也是吃吃睡睡呢,皇子還小,等再大些,就能和殿下一起玩兒了。”
小公主哼一聲,嘟噥說:“我才不要帶他一起玩兒,我要陪阿娘。”
“那父皇呢?”聲音伴隨一道身影從大門處傳來,愈發逼近,小公主眼蹭得亮起,蹬蹬跑去,“爹爹,爹爹!”
小女孩兒的聲音又脆又亮,饒是綏帝,也被叫得心頭發軟,眉眼柔和,彎腰把人抱起。
縈芑三歲時,他就給她賜了公主封號,號封陽。聽起來有些男兒氣,但他認為正配驕陽般灼灼燦爛的女兒。
僅在他懷中待了小片刻,小公主就迫不及待下去,拉著他到弟弟麵前,“爹爹快抱寄奴,他總是纏著阿娘,太煩了。”
綏帝:……
他依言輕鬆把小胖墩撈起,又一隻手抱起女兒,讓兩人麵麵相對。
胖墩很喜歡姐姐,對她不停拍掌,露出笑容,她的回應則是扭過腦袋,朝南音方向張手。
縱然發現了她的小心思,南音也拒絕不了她。
一兒一女,目前女兒已充分展現出了她的古靈精怪,兒子還不大看得出聰明與否,隻知性情應當不錯,任何人與他玩鬨,都會得到積極的回應。
私下裡,南音和綏帝就此事探討,竟不知兩人的性子隨了誰,反正不像他們這對爹娘。
一人帶一個,相伴往殿外走去,乘著廊下的陰涼,慢慢行走。
南音將方才女兒教訓弟弟的事道出,含笑說:“阿慈揍起弟弟來,倒是毫不手軟。”
“她那點力氣,本也沒甚麼。”綏帝沉思了會兒,生出想法,“今後有她來管束寄奴,也不錯。”
若無意外,寄奴作為他和南音的長子,理所當然是今後的太子。後宮無風浪,前朝也已被他儘數掌控,兒子的成長之路注定一帆風順。
長輩管教乃天經地義,綏帝想的是,同齡人中恐怕無人再能越過寄奴的鋒芒,有女兒這位歲數相差不大的皇姐在,多少能夠讓寄奴懂得收斂,知曉一山還有一山高。
他能夠保證自己是位寬嚴並濟的父親,但作為一國儲君
,寄奴身邊的人注定數不勝數,他會長成哪種性子,綏帝並不能確定。
把這點打算暫放下,綏帝和南音陪縈芑在葡萄架下蕩了會兒秋千,等女兒儘興,再由綏帝親自和她對弈。
不同於南音在棋道上的不得法門,縈芑才三歲多,就已經入了門檻,並樂此不疲。相較於綏帝,她還太過青澀,若綏帝不放水,她很快就會被殺得片甲不留。
不過,作為父親,綏帝多少會對女兒有憐愛之心,更多在引導她如何落子。
這些活動,作為不到一歲的寶寶,小寄奴參與不了,隻能係著口水巾在旁邊眼巴巴地看,爬來爬去,不時給雙方啊啊叫好。
菱窗投下的倒影將這融融其樂的畫麵籠罩其中,成片的陽光傾灑,正是歲月靜好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