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帝停下,終於回首看她,“慕懷林犯了錯。”
“……嗯?”
“任黔中道巡察使時,他收受當地官員賄賂達五千貫。”
這已經是犯了貪墨罪了罷,怎麼隻說是錯?南音心想。
她道:“父親糊塗犯下大罪,臣女無法彌補,若陛下要責罰,絕無怨言。”
事實上,如果不是綏帝當她的麵說,而是從彆的甚麼人口中聽說這事,南音能夠拍手叫好。
綏帝朝她走了兩步,南音被迫貼近牆壁,以避免和天子靠得太近。
即便在極力遠離,可如此逼仄的空間,可怕的風雪聲,仍讓她感到了壓抑,有種無法自如呼吸的感覺,無論偏向哪邊,都是天子身上龍涎香的氣息。
“你不想為他求情?”綏帝低眸看她,看著這個被自己逼至角落的少女。
居高臨下看她時,她的美麗更添了種柔弱的味道,寒風中每一次輕顫,都讓人生出破壞欲,仿佛這時候無論對她做甚麼都可以,她根本無力反
抗。
尋常問話,需要靠得如此近嗎?南音不知,她暈眩得厲害,綏帝的目光,遠比十人、百人同時注視她更可怕,低沉的話語,也好像有彆的含義。
一種,心照不宣、另有所指的意思。
周圍的侍女、內侍、侍衛竟好像無人覺得有異樣,他們全都低著頭,老老實實在一旁等候。
不知哪兒傳出嘎吱一聲響,在南音耳中如聞炸雷,她的腿顫了下,被綏帝瞬間撈住,身體才沒有往旁邊摔。
如想象中一般細。綏帝隔著衣衫感受,麵色平淡地想,但他的眼神,和清白二字完全無關。
南音觸電般躲開,低首飛速道:“臣女不想、不敢也不該求情,有幸得太後娘娘垂愛,已是三生有幸,如何再能憑借一己私情讓陛下徇私枉法,請陛下依律懲處。”
“是麼?”她躲開,綏帝沒有再迫近,說出這兩個字後,又道,“陪朕在園中走走。”
他指的是麵前一角,這兒僅有三五棵梅樹,甚至都無法稱為園。
南音再遲鈍,在領略過這位天子的危險後也不可能應下,何況她不算蠢笨。
“臣女雙目有疾,夜間視物更加不便,恐難從命。陛下,臣女就先送您到這兒了,太後娘娘還在等臣女回去複明,先行告退。”
說完她竟沒等綏帝答複,轉身沿來時路回去,起初是慢走,而後步伐慢慢加快,清瘦的背影在夜色中愈顯渺小,途中許是披風勾住了柱子,讓她趔趄了下,在侍女的攙扶中站穩身形,不一會兒,就完全不見了。
全英和主子一同在原地默然望了許久,直到綏帝踏上禦輦,低聲提醒,“陛下,這是太後娘娘剛收的義女,您才應了,會下旨封縣主。”
他跟隨綏帝日久,哪能看不出這些反常舉動背後的含義。
陛下難得動心,對一個小娘子產生興趣,這本是好事,但這身份著實不適合。
綏帝眼神掠過他,又看了眼佳人消失的暗處,“朕還沒下旨。”
那極低的、飽含著深深欲念的聲音,讓全英悚然一驚。
……
南音幾夜都睡得不好,那夜天子迫人的身影、危險的目光如同附骨之疽,反複出現在夢中,成為令人徹夜難眠的夢魘。
她又醒了,在清寂飄雪的夜。
赤足下榻,踩在柔軟的絨毯上,南音推開了窗。
鵝毛大的雪花霎時襲了過來,落在她抬起的手中,被掌心溫度慢慢融化。
嗬出一口白汽,南音的眼中全是霧茫茫的、灰白的風景。
不遠處似乎有燈籠懸在柱上,那點光芒暈成小點,幾乎已看不見了。
南音有點懷念南院的日子,清靜、簡單,這兒有數不儘的華衣美裳、珍寶奇石,出行有大堆宮人簇擁,衣食住行皆有人張羅服侍,是權勢和財富交彙的頂峰。
可她並不喜歡,她更想獨自待在自己的院子裡,偶爾澆花拔草,作作畫,和紫檀琥珀她們說說話。
她們好像不這麼想,她們為她的幸運而高興,認為她終於可以擺脫慕家的打壓和冷落了。
在窗邊待了片刻,南音回到床榻,睜眼到徹底天明。
清晨,挽袖並一眾侍女入內,照常侍奉她梳洗。
挽袖說,太後今兒上午傳了太醫來給她看眼疾,讓她做好準備。
南音說好,對眼疾能否治愈,其實沒抱甚麼想法。
“挽袖姐姐。”喚了這聲,她頓住。
挽袖微笑等待她的吩咐。
“我何時可以出宮呢?”
“娘子想歸家了?”挽袖詫異,而後含笑,“娘娘喜愛娘子,想多留娘子住一段時日呢。若是想誰了,娘子大可說,請娘娘把人傳進宮來。”
挽袖
接著提出眼疾和封縣主的事,說這兩件事也需要一段時日。
南音清楚,挽袖是鸞儀宮的人,忠於太後,所思所想都為自己的主子。如今太後還沒有看膩她,還要憑借她來寄托對小公主的思念,挽袖自然也不會讚同她離開。
於是她不說了,順從頷首,直到太後跟前,也沒有再提這事。
太醫不出一刻也至,翻過她的眼皮,仔細診脈,給了個極為保守的說法,“慕娘子眼疾得了太久,無法保證能治愈,臣還需回太醫院,同其他太醫商量。再定法子慢慢診治。”
太後頷首,也沒給太大壓力,“儘力而為,但凡還有法子,就都用上。”
太醫領命而去,太後說:“哀家已經定了你的封號,就叫寒英如何?”
寒英,亦能指代雪,太後對她的這份鐘愛本就來自於早夭的小公主,所以這個封號也不出意料。
“其實昨兒就定了,可不知怎的,陛下那兒竟也沒個回複。”太後凝視她,“南音,那夜你代哀家送陛下,可發生了甚麼?”
發生了甚麼……南音有瞬間慌亂,下一刻想起當時並無鸞儀宮的人在,又鎮定下來,“陛下說了家父在官場的一些事,讓我給父親傳些話。”
太後喔一聲,看起來沒有懷疑,“怪不得,想來又是有甚麼事了。陛下那邊著人來請你過去,你就走一趟罷。”
單獨去見陛下……?南音怔住,下意識抵觸,可一時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太後玩笑般地補充道:“嗯,你順便親口問問他,這封縣主的聖旨怎麼還沒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