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一般是跪, 可陸明熙心裡卻是一陣陣的不舒服,瞧著跪的筆直的陸瑄, 冷笑一聲:
“跪在這裡, 是給誰看呢?還不快起來, 給我滾到書房去!”
梅氏簡直目瞪口呆——這才剛跪下,表哥就要讓他起來了?還想著這麼好的機會,怎麼也要好好出一口氣才是。倒好,表哥一回來, 連問為什麼讓他跪下都不願意,就直接做主讓人起來了?
積累了一天的委屈翻江倒海一般湧了上來:
“老爺——”
“不過才剛跪下。”陸瑄淡然接道。
梅氏登時一噎,忽然覺得有些不對——
繼子今兒個也太老實了吧?
還沒想通所以然, 那邊兒陸明熙已經大聲喝道:
“還跪上癮了不是?讓你滾去書房就去書房,如何恁多廢話!”
一副陸瑄不起來, 就要讓人把他架出去的模樣。
陸瑄默了片刻,施施然起身, 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梅氏,轉身往書房的方向去了。
梅氏簡直目瞪口呆,積蓄多時的淚水,終是一串串落下來,顫著嗓子道:
“老爺, 你……”
拿出帕子捂著臉就開始嗚咽起來:
“事事都要受兒子拿捏, 便是去赴個宴, 也不能自己做主……這世上還有比我這個做人母親的更苦命的嗎?且我是那等隻圖自己開心的人嗎, 不過是想著, 家裡的女孩兒也該到相看的年紀了,怎麼也要帶她們出去見見世麵才好,結果卻……”
兩人是嫡親的表兄妹,從小一塊兒長大,感情也相當好,梅氏又是個水做的人兒似的,曾經陸明熙自是沒少變著法子哄她開心。
隻成婚前,還可以看做是情趣,這個時候卻不免有些厭煩,再加上今兒個發生的一係列事兒,彆說哄了,根本連陪她說話的耐心都沒有:
“好了!我還有事,你自己回房歇著吧。”
說完抬腳就要走。
梅氏登時傻眼,待得反應過來,一把揪住陸明熙的袖子:
“表哥,我這麼難過……”你怎麼可以就這麼走了?
卻是再次被陸明熙打斷:
“難過什麼?你有裘氏難過?他們一家子這會兒可全在錦衣衛手裡,說不好過不了幾天,就得人頭落地。你好好的做你的閣老夫人,還有什麼難過的?”
這話說的已是很不好聽了,隻梅氏太過震驚之下,哪裡還顧及其他:
“老爺說什麼?裘家姐姐……”
“今兒個錦衣衛抄了周家。”陸明熙神情陰沉,“你是我的夫人,一言一行代表的可是整個陸家!若非瑄哥兒及時派人傳言,你真是跑了去……虧得瑄哥兒機靈!”
卻是長歎一口氣,隻覺疲累無比——
從前崔氏在時,府裡事務那需要自己操一點兒心?人情往來,莫不萬分妥帖……
再不願多說,留下驚嚇過度,哭都忘了的梅氏起身走了。
聽見外麵的腳步聲,陸瑄站起身形,陸明熙卻已是快步進了房間,他的身後還跟著個端著食案的丫鬟,食案上卻是幾個小菜,並兩碗雞絲麵,甚至還有兩杯果酒。
“這會兒還沒吃飯吧?”陸明熙指指對麵的座位,“先吃些東西墊墊。”
神情卻是複雜的緊——
今兒個一塊兒當值的還有其他三位閣老。周家被抄的事,自然大家也都知道了。
隻除了自家,兒子是奉師命赴宴的外,其餘三家去的全是家族要緊的人物,眼下周家既是出了這樣的大事,由不得他們不猜疑,以為自己更得聖心一些——
畢竟,若非從皇上那裡得了什麼暗示,如何連和周家長媳關係那麼好的梅氏都未曾前往祝壽?
甚至原本對自己態度平平的首輔嚴子清也明顯熱情多了。
而這一切,全是因為眼前這個連出仕都不曾的長子……
父子倆相對而食。早習慣了食不言寢不語,自是沒有絲毫聲息,卻是一般的姿勢優雅。
待得下人把餐具收拾妥當,陸明熙才端起那杯果酒,送到唇邊啜了口:
“那程家三小姐,不對,現在應該說是袁家小姐了,果然好手藝。”
語氣頗有些感慨。
所以說人的命運,真是這世界上最玄妙不可琢磨的事,所謂麻雀變鳳凰,也不過是朝夕之間罷了。
陸瑄專心品著果酒,雖是不曾說話,眉梢眼角卻是漸漸柔和了下來。
陸明熙蹙了下眉頭,卻又緩緩舒展:
“你什麼時候認識那位袁家小姐的……你和她……”
“您不用試探了。”陸瑄抬起頭,卻是一字一字無比鄭重道,“她是我這輩子都要護著的人。不管她是程家姑娘,還是袁家小姐……”
再料不到陸瑄這麼容易就承認了,陸明熙一時竟有些無話可說,甚至胸腔裡還有些酸酸澀澀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