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簷下攤著剛剝下來的蛇皮,廚房的砂鍋裡燉著蛇肉,葉淮冷眼看著正用芭蕉葉包蛇膽的文晚晚,頭一回覺得,這女人應該,是真的失憶了。
否則再不會當著他的麵剝皮取膽,暴露這麼悍猛的一麵,讓他心生戒備。
這倒是好辦了。皇帝並不知道她失憶,隻要造成她已經投靠她的假相,皇帝放在淮南的細作必定不會坐視,多半要出手除掉她,隻要那些人一動,他就能將他們統統挖出來。
文晚晚包好蛇膽放在邊上,起身走到蛇頭跟前,卻又不去拿,隻回頭笑向葉淮說道:“我聽人說,蛇頭被剁下來以後,也還能咬人呢,是不是彆用手拿比較好?”
“你不是失憶了嗎,”葉淮冷冷說道,“怎麼還記得這麼多事情?”
“我也不知道,大事想不起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偏偏又東一件西一件,記得挺清楚的。”文晚晚心裡掂量著,到底沒有直接用手拿,折了兩根細竹夾著蛇頭放在芭蕉葉上,見始終沒動彈,這才鬆了一口氣,道,“沒事,死得透了。”
葉淮在邊上,正正好看見她的側臉,就見她蹲在地上低著頭包芭蕉葉,睫毛長長的、茸茸的,頭發也是,映著夕陽微紅的光芒,無端讓人想起貓或者狗,所有那些暖而軟的小動物。
葉淮為自己這個怪異的念頭皺了下眉,很快移開目光,卻在此時,又聽文晚晚說道:“我手弄臟了,你幫我舀點水洗洗手。”
葉淮立刻轉頭回來,驚訝地看著她,反問道:“你跟我說?”
“這裡隻有你一個,”文晚晚抬頭看他,莞爾一笑,“不跟你說,還能跟誰說?”
葉淮半晌沒吭聲。很好,這是蹬鼻子上臉了,竟敢讓他堂堂鎮南王,服侍她舀水洗手?
葉淮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文晚晚隻得在芭蕉葉上擦了幾下,又用芭蕉葉墊著手,從水缸裡舀了水來洗,自言自語道:“好大的脾氣,幫忙舀下水而已,這也值得翻臉。”
葉淮走進屋裡,透過窗戶向外看著她,神色冷淡。
她最好是真的失憶,否則,膽敢這樣戲弄他,必要將她碎屍萬段。
忽見
她一抬頭,口中叫他:“南舟!”
葉淮依舊沒吭聲,文晚晚如今略略熟悉了他的脾氣,也沒在意,隻拿起包好的蕉葉衝他揮了揮,道:“我去找個藥鋪把這些東西賣掉,你看著點鍋,彆讓湯撲出來,也彆把水熬乾了。”
很好,這是使喚他,使喚得上癮了。葉淮撲地關上窗,瞬間黑了臉。
文晚晚跨出門檻,反身掩上大門,笑出了聲。
這個南舟,果然是個驕矜的大少爺,一聽說要他乾活,臉就黑得跟鍋底似的。
不過,家裡這麼多活呢,他要想什麼都不乾,淨等著她來伺候,那也是萬萬不可能的。
院裡很快安靜下來,葉淮慢慢走到簷下,望著虛掩的院門,下意識地咬住了拇指的指甲。
他帶她出來,已經是第四天了,淮南那邊還是沒有動靜,那些細作是沒得到消息,還是他弄錯了,這女人並不重要,那些人根本不在乎?
他把遇見她以來所有的細節在腦中重又捋了一遍,正想得出神,忽然聽見噗的一聲響,跟著是噗噗噗接連幾聲,卻是從廚房傳出來的聲音。
葉淮咬著指甲,皺著眉頭走過去一看,爐子上坐著的砂鍋正咕嘟咕嘟往外冒水,淹得底下的柴火嗤嗤直響,葉淮怔了半天,突然想起文晚晚臨走時候說的話,難道,這就是,湯撲出來了?
半個時辰後,文晚晚帶著幾包絲線,一些零碎布料往家裡走時,老遠看見隔壁王家的竹籬笆後麵似乎蹲著一個人,走近了一看,卻是小燕,一隻手裡拿著一小塊雜合麵餅子,另一隻手裡放著一小團嚼碎了的餅,正撮著嘴唇小聲叫:“咪咪!”
文晚晚順著她的目光一看,她麵前的菜地裡,一隻巴掌大的狸花貓躲在菜葉子底下,露著小腦袋,猶猶豫豫的,似要上前吃,又似是不敢。
原來,是喂貓呢。
那會子她給小燕吃花生酥,小燕不吃,哭著說自己是來偷竹筍的,跟著就撒腿跑了,等她追出去時,小燕已經跑進了王家。
文晚晚有心過去安慰幾句,又怕連累小燕挨打,到底沒去,如今既然撞見了,忙快走兩步到跟前,輕聲道:“小燕,喂貓呢?”
小燕冷不丁被人一叫,嚇得一個哆嗦,抬頭一看是她,忙
道:“姐姐,你小聲點!”
然而已經遲了,屋裡立刻響起一個惡狠狠的女人聲音:“賊骨頭,你又偷了吃食喂貓?!”
緊跟著咚咚咚一陣腳步響,跑出來一個五十來歲,高顴骨、刀條臉、翻嘴唇的女人,一把擰住小燕的耳朵把人提了起來,罵道:“賊骨頭!見天自己偷吃還不夠,還偷著喂貓!”
跟著撿起一塊石頭衝貓砸了過去:“小畜生,敢偷吃我家的東西,看我不砸死你!”
狸花貓淒厲地叫了一聲,一道煙跑了,小燕哭著分辯道:“娘,我沒偷,這是我中午飯省下來的……”
小燕管她叫娘,看來,這就是惡名遠揚的王婆了。文晚晚正要說話,“啪”一聲響,王婆甩了小燕一個耳光,豎著兩條眉毛罵道:“賊骨頭!見天跟彆人說我克扣你口糧,不讓你吃飽,你讓那些人來瞅瞅,你自己吃得膘肥體壯不說,還偷糧食喂貓哩!”
那耳光打得又快又狠,小燕臉上瞬間腫起了幾根指頭印,文晚晚心裡一緊,隔著籬笆,一把拽住了王婆:“王媽媽消消氣,有話好好說。”
王婆剜她一眼,道:“你是誰,關你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