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老小孩老小孩,有些人年紀大了,脾氣就跟個小孩子一樣,遠的不說,現在太上皇蕭盛就有這傾向。要是隔著他當皇帝的時候,病了根本不會任性,就算知道藥苦,就算萬般不想喝,也會淡定的把藥給喝下。
可現在當了太上皇,蕭盛倒是不樂意這麼做了,藥苦的不行,誰願意喝誰喝。他的態度就是能不喝就不喝,哪怕知道這是給自己治病的藥,哪怕知道他不喝藥會讓很多人著急焦心。
太醫們勸不動也不敢往深裡說,太上皇太上皇,那也是從皇帝寶座走下來的人,想動他們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最終太乙門隻好把情況告知蕭錦,他們勸不動,隻能找人來勸。
蕭錦知道後第一時間去勸,蕭盛隻說過一會兒,眼瞅著藥馬上就要涼了,蕭盛也沒有喝的意思,蕭錦心裡很是無奈。明知道再勸下去蕭盛會惱火,但喝藥不是小事,就算蕭盛生氣,他這個當兒子的該勸還是得勸。
不過蕭錦還沒開口,蕭善就到了。
蕭善眼皮有活泛,瞅著蕭盛彆扭的神色、蕭錦無奈的表情還有那桌子上沒了熱氣的藥,他眨了下眼道:“父皇不是身體不適嗎,怎麼沒喝藥?太醫不是說過,藥涼了效果就不好了。本來兩碗下去就能好,估摸著喝涼藥得喝四碗才能好。”
蕭盛斜了他一眼:“胡說八道。”
其實他也知道不喝藥不行,就是想任性一下。
隻是看樣子這任性的心思在蕭錦等人跟前好用,在蕭善麵前什麼用都沒有。蕭善一開口,很少有人能抵抗的住,蕭盛心裡明白這個,還想拿喬一下。
然後就聽蕭善又在那裡說道:“父皇要是怕苦就讓人準備些蜜餞,喝完吃點就是。”
蕭盛的臉一黑,語氣不悅:“誰怕苦?”他什麼樣的苦沒吃過,還怕一碗苦藥不成。蕭善向來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也就謝追能受得了他。
蕭盛端起藥一口喝下,放下藥碗,他看著蕭善悻悻道:“你有事?”
蕭善道:“我沒什麼事啊,就是進宮來看看父皇和二哥。”
蕭盛:“我是看你又惦記上了你二哥私庫裡的寶貝吧,上次拿了珍珠給明明當彈珠玩了,這次又看重了設恩麼?”
蕭善一臉正色:“這哪能呢,那珍珠我早就從明明手裡收回來了放置好了,二哥給的東西哪能就讓明明糟蹋了。”
蕭盛撇嘴,明顯不信。就衝著蕭善疼愛明明的樣子,彆說珍珠,就算騎在他頭上他都能笑出個花來,一盒珍珠又算得了什麼。
蕭錦在一旁笑道:“都給明明了,就由他玩,怎麼能說糟蹋了呢。”
蕭善美滋滋的笑了:“父皇、二哥,你們也太寵他了,早晚明明眼裡就沒我這個爹的位置了。”
蕭盛冷哼一聲,心想,睜著眼睛說瞎話,明明對他們再親,也親不過蕭善和謝追。
三人就這麼插科打諢的說了些家常話,沒過多久,蕭盛犯困了。
蕭善和蕭錦看著他躺下,殿內點了安神香才退下。
等出了殿門,蕭錦語氣輕快了兩分:“今天你要是不來,父皇這碗藥就喝的艱難了。”
“哪能呢。”蕭善挑眉道:“父皇不給彆人麵子,難道還不給二哥你麵子?當然,我來的巧,也出了不少力是真。”
蕭錦彎起眼角,蕭善這哪裡是來得巧,他知道蕭盛身體不好,自然要時常入宮請安。但他向來不喜歡給自己攬功,所以說起這些事來都比較隨意。
蕭錦沒猜穿他,他們兄弟心裡知道這些就是了。
蕭錦轉移了話題:“今天留在宮裡用午膳吧,父皇醒了你陪他說說話也好。”
蕭善也沒矯情,說了個行。
午膳在宮裡用,晚膳自然要回去陪謝追和明明。
有蕭善監督,蕭盛喝藥喝得比較及時,病也就慢慢的好了。
這下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包括蕭榮。
顧玲瓏見他對蕭盛的身體狀況這麼關心,心裡很是納悶。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當初蕭榮想爭奪皇位時,心裡也不是沒想過蕭盛要是不在了的情況。
蕭榮現在對顧玲瓏的心思猜的很準,顧玲瓏泛泛眼皮,他就知道人家在想什麼。
於是他在顧玲瓏耳邊悄聲說道:“父皇在,我永遠都是父皇的孩子,就算真的做了什麼錯事,有父皇給我撐著呢。要是父皇不在,我在皇上麵前還不得時時刻刻夾著尾巴做人。皇上心裡可沒給我這個大哥留地兒,我就算憋屈死也不能招惹他。這麼一想,父皇要是一直在就好了。”
顧玲瓏聽了他的話美目上挑軟聲道:“王爺最近看書多了,想的東西也多了,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那是當然,本王也是父皇的兒子,聰明勁兒還是有幾分的。”三句話後,本性露了出來,蕭榮得意洋洋的拍了下桌子道。
顧玲瓏:“……”
這樣也挺好,心思簡單,比較容易懂,也比較容易猜測蕭榮的心思。
蕭榮高興完,又笑眯眯的問顧玲瓏孩子最近怎麼樣。
他是想把孩子培養的又有學問又有氣質,為此買了不少書放在家裡,就等著給兒子開蒙。不過這想法被顧玲瓏給直接滅了,顧玲瓏心想,當父親的學識就那樣了,自己沒什麼學識,哪能讓孩子撲棱。
這孩子的聰明勁兒都隨父親,再怎麼撲棱也撲棱不開,既然這樣,以後讀點書明白事理就好,至於想把書讀的比皇帝的兒子還多這種事,還是彆瞎胡想了。
現在聽了蕭榮的問話,顧玲瓏笑道:“孩子還小,除了吃喝能乾麼。”
蕭榮想了下道:“也是。”然後他提議:“要不再給他添個妹妹?”
顧玲瓏沒想到他會說這話,忍不住踢了踢他的腿冷聲道:“姐姐都有兩個了,還添什麼妹妹。”
蕭榮乾巴巴的笑了起來,但他就是喜歡看到顧玲瓏這飛揚的模樣。踢他兩腳就踢他唄,反正不疼,顧玲瓏高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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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來,天氣徹底變寒,蕭盛的身體無礙,瞅著應該能過個團圓年。
而在今年第一場雪下過後的第二天,冷宮的侍衛突然前來稟告,說是蘭妃病重。
蘭妃雖然被打入了冷宮,但因為她的身份太過特殊,蕭盛當年並沒有苛待她,隻是再也不見她而已。
當年如果不是不想讓世人議論蕭錦嫡子身份,皇帝怕是連皇後都要廢了。
蘭妃換子是事實,皇後聽信讒言受儘蠱惑想要殺掉蕭善也是事實。
做皇帝的有時就是這麼冷漠,蕭盛如此,蕭錦也一樣。
蘭妃是他的親生母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他成為皇帝都是為了他好。蘭妃對不住蕭善,但完全對得起他蕭錦。
可蘭妃在入冷宮後,蕭錦一次也沒有去看過她。
身為帝王,身份不能遭人猜測是一,二來蕭錦根本不知道該怎麼麵對蘭妃。
事情到了如今這地步,他和皇後的關係也早已出現了無法彌補的裂痕。
皇後曾經心心念念的為自己做著打算,如今看到他難免會想到蕭善,難免會想到自己算計了一輩子卻為算計了自己之人的兒子做了嫁衣。
現在大家之所以能維持著一個表麵上的平衡,那是因為蕭善直接撂了攤子。
甭管皇後有沒有心思認回自己的兒子,甭管蘭妃是恐慌還是僥幸,甚至包括蕭錦在內,蕭善對他們就一個態度,你們想乾麼是你們的事兒,我想做什麼是我的事,誰也強迫不了我。
蕭善這個甩手掌櫃一當,當真省了很多事。
微妙的平衡就這麼一直持續著,現在蘭妃病重,聽到消息的人心情大抵都會很複雜。
蕭錦揮退侍衛,坐在椅子上很久。
他像是想了很多事,又像是什麼都沒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炷香的時間,也許是一個時辰,他站起身。
這幾天常安有病在休養,蕭錦身邊服侍的是太監常喜,人沒有常安那麼知心,好在眼裡裝著活。好比現在一看蕭錦這神態,忙去取了白狐披風來給蕭錦披上。
蕭錦任由常喜給他整理衣衫,眉眼冷冽的和外麵的冰雪天一樣。
大雪之夜,蕭錦第一次去了冷宮。
蕭錦在冷宮之外站了許久,雪落在他的肩頭,常喜怕他被冷風吹病,神色有些著急卻又不敢輕易開口說什麼,冷宮前的侍衛低著頭也不敢吱聲。
常喜因風雪眯了眯眼,心想要是常安在就好了,常安幼時就跟在蕭錦身邊,可以說是非常了解蕭錦,每次說的話都能說到蕭錦心裡。
好在蕭錦也就任性了那麼一會兒,他製止了通稟之聲舉步進了冷宮。
冷宮裡住著很多人,蘭妃單獨一個院子,有個貼身宮女服侍著她。
吃穿不缺,冬暖夏涼,但冷宮就是冷宮,再好的院落也就那樣,人麵對的常常是寂寥無聲空蕩的院子。
蕭錦踏入院子時就聽到了蘭妃的咳嗽聲,他走過去,宮女正在勸蘭妃喝些熱茶。
蘭妃搖頭,不經意抬眼之間,看到了門前站著的蕭錦。
燈火之下,蕭錦一身錦衣華服,麵白如玉。
蘭妃愣愣的看著他,神色複雜眸中神色晦暗不明,宮女察覺到她的異樣轉頭看到了蕭錦,她驚嚇驚喜之下手中的茶杯落在了地上,宮女顧不得收拾忙去行禮。
常喜忙上前阻止她開口,順勢把人拉了出去。
蘭妃躺在床上,蕭錦靜靜的站著,許久後蕭錦走到床前坐了床邊的椅子上。他靜靜的看著蘭妃憔悴了很多的臉,記憶中蘭妃是明豔的,是嬌弱的,是遇到一點難事就喜歡哭哭啼啼尋求幫忙的。
現在她是平靜的,渾身上下充滿了病態。
真要說起來蕭錦和蘭妃並不怎麼熟悉,以前他們之間偶然說起話,也就是談論蕭善。
蘭妃抱怨蕭善又闖了禍惹了蕭盛生氣,蕭錦則說蕭善性格直爽並非故意如此。
現在就算是知道她是自己的親生母親,蕭錦仍然不知道要和她談論什麼。
他們之間牽絆最多的是蕭善,可蘭妃卻是插在蕭善心口的一把刀。
相顧無言許久,蘭妃壓抑的咳嗽聲再次響起,她用帕子捂著嘴撕心裂肺的咳嗽一陣子,然後抬眸看向蕭錦:“天寒地凍,皇上該回去了。”
蕭錦垂眸,神色淡淡。
他自然知道蘭妃病重,他來也錯,不來也錯。
隻是他這些年他心底一直有個問題想親自問問蘭妃,現在借著機會也可以問出了。
“你後悔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