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正是徐州會戰打得如火如荼之時,白辛夷不相信傅靖之會無緣無故的槍殺上峰。雖然隻和他打過一次照麵,但直覺告訴她,傅靖之不是衝動的人。
將帥不和乃兵家大忌,作為一個優秀的軍人,傅靖之不會不知道這些。
但白辛夷也隻是感慨而已,傅靖之是好是壞都和她沒關係,她隻要做自己該做的事就好。
白辛夷回到家時,家裡早就吃過了午飯,兩個弟弟也去上學了,隻有父母和小弟在家。
“辛夷,你不是去照顧蘇小姐了嗎,怎麼提前回來了?”看見她回來,楊愛娣驚訝地問。
“蘇皖的爸爸媽媽提前回來了。”
楊愛娣關切地問:“午飯吃了嗎?蘇小姐的身體好些了沒有?”
“吃過了,蘇皖的身體好些了,很快就能上班了。”
白辛夷坐下來,將剛才遇見小報童看他可憐,把自己身上的五塊大洋全給了小報童的事告訴了白良傑和楊愛娣。
“唉,給就給了,要是能救人一命,也算是積德了。比起那些吃不上飯看不起病的人家,咱們家好多了,能幫就幫吧。”楊愛娣歎了好幾口氣,又感歎了一下眼下的世道。
這年頭,人命真的不值錢,就不說因為打仗死的人了,光是因為看不起病、硬生生熬死的人都數不清。每每看到那些餓得瘦骨伶仃的孩子,她也是能幫就幫。
白良傑也感慨世道艱難,他覺得自己的腿好多了,不想總閒在家靠女兒養,便和白辛夷商量:“辛夷,你看爸爸的腿都好了,總不能還閒在家裡。爸爸想出去找份差事做,也能減輕你的負擔。”
“再等等吧,這才半年多,等滿一年再出去工作。您要是實在覺得閒,就在後門那擺個小雜貨攤,省得您走來走去的。”
白辛夷也覺得白良傑整天窩在家裡不是個事,出去工作又怕他的腿再出什麼事,眼下的世道太亂了,說不好哪天就被人打了撞了。
還沒等白良傑說什麼,楊愛娣眼睛就猛地一亮:“這個主意不錯,咱們家的後門挨著街麵,就賣點煙卷、洋火。”
白良傑也讚同女兒的主意,小攤子本錢不大,還不用到處跑,多少能掙一點。女兒年紀慢慢大了,總不能一直在舞廳上班,幾個兒子還要上學,都要用錢。
說做就做,白良傑當即就去了附近的木匠鋪子,定做了攤子和煙箱,隻等著小攤開張了。
對未來有了盼頭,白良傑沉悶已久的心情變得豁然開朗。那份好心情,把全家人都感染了。
晚飯,除了中午的剩菜,楊愛娣又炒了兩個菜,還給白良傑開了一瓶酒。
白良傑喝了幾杯酒後,整個人都活泛起來,話也多了,還問了雙胞胎兄弟倆的學問。
飯後,又抱著楊愛娣的手臂,說了好多肉麻的話。逗得白辛夷和幾個弟弟大笑不止,把楊愛娣羞得滿麵通紅。
楊愛娣照顧醉酒的白良傑,白辛夷去灶披間洗碗,碰巧沈姑娘也在洗碗。
“沈姑娘,學習上有困難嗎?”
年後她幫沈姑娘介紹了一份幼稚園老師的工作,一個月三十塊。沈姑娘經過考慮,決定還是參加護士培訓班。做護士雖然辛苦,但收入高,以後還有提升空間。做幼稚園老師清閒,收入也不錯,但沒有提升空間。
對這麼一個自強又有主見的姑娘,白辛夷願意多關照她。
“沒有困難,謝謝白姐姐的介紹,我下個月就能結業了,等拿了第一個月的薪水,我請白姐姐吃飯。”
“好的,那我就等著沈姑娘的這頓飯了。對了,你弟弟插班後還習慣嗎?”
“有兩個白少爺關照,我弟弟挺開心的。”
“那就好,以後彆少爺少爺的,就叫他們小祺小庭好了。”
“那白姐姐也彆叫我沈姑娘了,我叫沈南湘,白姐姐叫我南湘好了。”
兩個年齡相近的姑娘,聊了好大一會兒,才各自回屋。
白辛夷在家待了一天,回到舞廳上班時,傅靖之的事情,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
作為曾經風靡上海灘的風雲人物,傅靖之的一舉一動都能攪動風雲。他槍殺上峰的事以星火燎原之勢,迅速轟動了上海灘。
白辛夷早就聽人說過傅靖之其人,此人是新軍閥傅玉湘最器重的兒子,人稱少帥。憑著過硬的軍事素養和指揮能力,深受傅家軍的愛戴。
熱河淪陷,傅玉湘沒有接受日本人的勸降,而是稱病回了上海,傅靖之帶著傅家軍和國民軍整編,參加了淞滬會戰、南京保衛戰、徐州會戰。
據說,日本人在占領上海之後,想以稱病在家的傅玉湘相要挾,讓傅靖之投降日本,被傅玉湘“寧願自裁也不能失了晚節”的豪言震懾住,就此罷休。
讓人沒想到的是,傅靖之竟然會在國家民族危難之際槍殺自己的上峰。
小舞池裡,十幾個舞女和歌女聚在一起,都在議論這件事。
“真是可惜了,傅三被押解武漢軍事法庭,恐怕要凶多吉少了。”舞女金翠緩緩吐了一個煙圈,可惜道。
另一個二十歲左右的舞女問:“會怎麼樣啊?”
“臨陣殺帥,不管結局如何,傅靖之都會被嚴懲,不是無期徒刑,就是死刑,除非那個被他槍殺的軍長是臨陣脫逃。”說話的是姚曼卿,她學曆高,說出的話文縐縐的。
姚曼卿是新當選的舞國皇後,可她並沒有因此自滿、高高在上,反倒比以前還隨和。
“傅三公子也是想不開,非要去上戰場,就這身家和長相,在上海灘橫著走。這下好了,命都快沒了。”年級最大的舞女陳玉琴惋惜地搖搖頭。
“說的是啊,真是可惜了傅三公子的一身風華。”金翠一副懷念的模樣。
“聽你們把傅靖之說的天上有地上無的,他當年很風光嗎?”白辛夷好奇地問。
金翠給了白辛夷一個白眼:“小妹妹,這你就不知道了,傅三公子風靡上海灘的時候,你恐怕還是小學生呢。在上海灘,隻要傅三公子出現的地方,永遠都是焦點。誰要是能和他跳上一曲,就和中了彩票一樣。”
白辛夷暗暗撇了撇嘴,不就是跳場舞嗎,還跟中彩票似的,至於嗎?
聽了一耳朵的傅靖之,白辛夷都快被這個名字洗腦了。餐舞結束休息時,白辛夷和蘇皖說起這件事。
“我見過傅靖之一次,以我的觀察,覺得他乾不出槍殺上峰的事來,或許有什麼隱情。”
“雲琛以前見過他幾次,但沒怎麼接觸,不了解這個人。不過,倒是聽雲琛說現在的大道政府警察局長唐炳坤一直想拉攏他。”
白辛夷是第二次聽到唐炳坤這個名字,第一次是從杜宇軒口中聽到的。聽杜宇軒的意思,唐炳坤以前跟著傅靖之的父親乾過土匪,去年投靠了日本人,當了偽大道政府的警察局長,是個漢奸。
難怪那個什麼唐欣這麼囂張跋扈、人品低劣,原來根子壞了。
好在唐欣在那之後,並沒有找他們一家人的麻煩,不知道是不是被杜宇軒的那句“血濺三尺”嚇到了。
白辛夷實在是嘀咕了傅靖之的影響力,一連好幾天,所到之處,聽得最多的名字就是傅靖之,就連坐黃包車,車夫都得說上幾句。
舞廳更是從客人到舞女,幾乎都在議論他的事。
可還沒等眾人從他槍殺上峰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又一個爆炸性的新聞,再一次在上海灘掀起了驚濤駭浪。
傅靖之在押解武漢的途中被人劫走,而劫走他的人,是大道政府警察局局長唐炳坤。
***
法租界的一棟老式洋房內,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
年近六十的傅玉湘正大發雷霆,“我說過多少次了,唐炳坤心術不正,讓你不要和他混在一起,你怎麼就不聽呢?”
“父親倒是說說,我該怎麼做?乖乖地被押到武漢判死刑嗎?”傅靖之譏誚道。
傅玉湘一拍桌子:“死刑也是你應得的,將帥不和乃兵家大忌,你的軍校白上了嗎?”
“楊文勝克扣軍餉,戰時跑去徐州城逛窯子,不懂戰術瞎指揮,害得兄弟們白白流血犧牲,難道不該殺嗎?我隻恨自己手軟,沒有一槍結果了他,隻要了他一條腿。”
“那你也不能動用私刑,你可以反映給上級。”傅玉湘的火氣小了些。
“等反映到上麵,城池都丟了。我們一次次戰敗,除了武器不如日軍,更大的原因是各支隊伍心懷鬼胎,保存實力,以及楊文勝這樣屍位素餐的酒囊飯袋。隻有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全民抗戰,才能將日本人儘快趕出中國。”
“老三啊老三,你說的好聽,可你為什麼還和唐炳坤攪在一起?你要是還想繼續上戰場,我就舍下這張老臉,親自去求凱申,讓你戴罪立功。”
“父親不必了,我已經看透時局,回來當個富貴閒人也不錯。”傅靖之隨意地靠在沙發上,一雙筆直的長腿交疊在一起。
臉上青黑的胡茬,絲毫沒有影響他的英俊。
“我傅家沒有你這樣的不肖子孫,你和唐炳坤這個漢奸攪在一起,你是不是也想當漢奸?”傅玉湘抓起一個茶杯砸了過去。
傅靖之側了側身子,輕易躲了過去。
“我怎麼生了你個逆子!”傅玉湘被傅靖之漫不經心的態度激怒了,氣得胸口劇烈起伏。
當年有多以這個兒子為傲,現在就有多失望。
妻子黃美雲輕撫著傅玉湘的胸口,一邊為他順著氣,一邊嗔怪地看著傅靖之:“靖之,你怎麼這麼和你父親說話?”
“母親,您又不是不知道,老三一向我行我素,說帶著隊伍和國民軍整編,招呼都不和父親打一聲就帶著隊伍走了。現在倒好,成了光杆司令,傅家軍被他敗光了。”坐在對麵的傅靖生火上澆油。
傅靖生年長傅靖之十歲,是傅玉湘的長子,沒有繼承父親的衣缽成為將軍。現下在兩家洋行掛了個董事,靠分紅和祖產生活。
傅靖民見大哥給老三上眼藥,也當仁不讓,“父親,您就彆生氣了,老三可是我們三兄弟的佼佼者,誰不誇一句傅三公子,咱們傅家就靠他光宗耀祖了。”
“指望他光宗耀祖,我們傅家的祖宗都能被他氣活了。”傅玉湘剛剛下去的火氣又被勾了上來,黃美雲又是好一陣的勸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