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1 / 2)

刀光泛著淡淡的寒意,直衝司青玄的喉頸割去。極靜、極快。仿佛隻需一道呼吸的功夫,就能取人的性命。

可惜,它遇到的是“裁決”天賦的擁有者——幾乎這世上所有的兵刃,都要避讓伽利古拉之劍的鋒芒。

司青玄揮劍橫立,輕巧地擋下一擊,劍鋒毫不留情地劈向那道灰色的暗影。

暗影被從中間劈成兩半,瞬間化作流動的煙霧向周圍四散而去。

那道影子似乎是想靠這招遁逃。

司青玄瞥了之前存放手術刀的展覽櫃一眼,秉持著“反正是自家的財產,怎麼處理都可以”的原則,召喚出了幻境書庫。

“反正你也不安分。”司青玄輕聲說道,“那就乾脆吃掉你吧。”

他身後銀光閃爍。

細長的鎖鏈頓時向四周鋪開,紛紛紮進了那團煙霧裡,毫不費力地把手術刀給纏成麻花、揪了出來。

那些珍珠灰色的煙霧降落在地麵上,重新化作人形。他也被幻境書庫納入了收集範圍。鎖鏈如同藤蔓一樣追著他、纏繞著他。但他卻狠命地掙紮著,連同他身邊的手術刀也在不斷震顫,似乎有要與幻境書庫拚命的架勢。

頭一回看見書庫收集地這麼費力的。

【真是離奇。】係統嘖嘖稱奇地回答道,【按照常理來說,詭異生物們的根源往往比人類的更強大、更純粹,吞噬起來也更費力氣。剛才咱們吞噬雪疫天賦都沒花多少功夫,怎麼這個小小的手術刀卻有這麼強大的抵抗力……】

【當然,這也和您的意誌有關!】係統忽然用撒嬌般的語氣埋怨道,【您沒有強烈的吞噬欲望——幻境書庫乾起活來都沒動力了!】

這不能怪司青玄。

司青玄是實用主義者,“移植”這個聽起來生僻又有些變態的天賦對他來說真的沒什麼用處。

“我擁有了移植天賦之後要去做什麼呢?在魚身上安四隻腳,拍攝一些獵奇的水猴子視頻嘩眾取寵?還是把西瓜移植到黃瓜上,做個成功率高達百分百的嫁接專家?”司青玄說道。

恕他直言,以上的做法都很無聊。

隻是這手術刀想跑——與其讓它溜出去,還不如把它拖進書庫裡,好歹給係統多補充點能量,免得它又隨隨便便掉線。

【不過,也奇怪了。桑切茲·巴戈特已經死了那麼多年,他的手術刀怎麼還這麼有活力……】係統喃喃道,【說不定與崇寧市的幻境有關。】

終於,在他們閒聊一會兒後,幻境書庫那邊的拉鋸戰結束了。

無論桑切茲·巴戈特的殘魂和他的手術刀有多麼地不甘,最終還是被拉入了環境書庫的紙頁裡,變成了一個靜止的圖案。

但房間內浮動的灰色煙霧卻沒有散儘。

“這是什麼東西?”司青玄看著那些流淌著的、色彩濃重卻晦暗的煙霧說道。

【那是執念。】係統說道,【環境書庫吞噬根源後留下的雜物。這大概都是桑切茲·巴戈特的記憶——是不被書庫所需要的東西。】

【您可以試著看看,他的回憶裡有沒有和這個幻境相關的線索。雖然,桑切茲·巴戈特是個歐洲人,和崇寧八竿子打不著一起……但反正查看這些回憶隻需要幾秒鐘。幾秒鐘後,這些煙霧就會徹底散儘的。】

司青玄沉默了一下。

最終,他還是試探性地抬起了手。

而那些灰色的煙霧像是垂死的菟絲那樣,無力地、倔強地纏上了他的指尖。

……

回過神來的時候,司青玄發現自己站在一家醫院裡。

約莫是上世紀初的醫院。周圍的陳設有些老舊。護士們穿著兩層黑白相間的長裙,披著潔白的頭巾,在走廊上來來往往,俯身查看病人的狀況。

走廊上擠滿了病患,病人們哼哼唧唧的痛癢聲盈滿了這個狹小的走廊。

有醫生從手術室裡走出來了。他身邊圍著一群年輕人。他們接過他脫下來的、沾血的膠質手套。護士遞上了診療本,醫生開始撰寫手術記錄了。他身邊的年輕學徒們更是像是一群擠擠挨挨的鴨子般,把頭探了過去。

司青玄盯著那群人看了半天,沒能認出哪個是桑切茲·巴戈特。

等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把手術記錄給寫完之後,抬起頭往病人堆裡瞟了一眼,忽然有些驚訝地開口喊道:“桑切茲·巴戈特?”

一個瘦削的、眼窩深邃的男人抬起頭來——於是司青玄終於找到了這出戲的“主角”——桑切茲·巴戈特。

他和醫生的年紀差不多,隻是衣著沒有醫生以及他身邊的年輕人們那樣體麵,顏色灰暗且打了補丁。桑切茲·巴戈特雖然長相不醜,但滿臉的倦容,使他顯得更窘迫、更老態。他身邊還睡著個臉色蒼白的女人,她的上半身包裹在一條大大的棗紅色披巾裡,正靠在桑切茲·巴戈特身上淺眠著。

“……好久不見,希爾。”桑切茲·巴戈特乾巴巴地回複道,神色有些躲閃。

“我們真的好久不見了,桑切茲。”名為希爾的金發醫生感歎道,“你怎麼來這所醫院了——是生病了嗎?”

桑切茲·巴戈特的眼神落在了身邊的女人身上:“我來陪西南娜看病。”

醫生看見了女人隆起的小腹,說道:“哦,那真是恭喜你和尊夫人了。你準備好做爸爸了嗎?”

“不是孩子。是……腫瘤。”桑切茲·巴戈特的神情愈加地愁雲慘淡,“彆的醫院沒有醫生肯醫治她。我們也隻是來這裡碰碰運氣。雖然這裡的診療費是最貴的——但這裡的設備最齊全。”

醫生沉默了片刻,回答:“我很抱歉。但我不得不說,你做了明智的選擇。”說著,他從護士那裡抽了一隻鋼筆和一張紙過來,伏在擺滿了藥物和器械的鍍鎳架上寫了個便簽,遞給桑切茲·巴戈特:“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個優秀的外科醫生——托馬斯醫生。這位醫生以高超的手術水準和淵博的學識著稱。最重要的是,他願意接手那些其他醫生都避而遠之的疑難雜症……而且,他是個慈悲的人,經常隻收稀薄的診金,專門為窮苦人們做手術。”

金發醫生可以說是方方麵麵都為桑切茲·巴戈特考慮到了。隻是他在說“窮苦人”這幾個字的時候,桑切茲·巴戈特不免還是露出了被刺痛的表情。

桑切茲接過了便簽,輕聲道謝,然後喚醒自己的妻子,朝二樓走去。

被簇擁的金發醫生看著他的背影,半晌沒有說話。

“他是誰,希爾醫生?”某個學徒問道。

“我曾的同窗,擁有我所知的同齡人中最好的縫合技巧。”希爾醫生感慨地說道,“但他現在是個受雇於馬戲團的獸醫——好了,這就是我隻從中產或者富農階層中挑選學生的原因。讓一個貧苦家庭出身的年輕人進入醫科大學,又讓他中途輟學,世上沒有比這更糟心的事了。”

接著,周圍的景象全都暗了下來。

畫麵重新亮起,卻是在深夜的辦公室裡。淅淅瀝瀝的雨聲敲打著玻璃窗,模糊了窗外搖曳的樹影。

“……西南娜死了,我很抱歉。”醫生希爾有些無奈地對麵前的昔日同窗說道,“但你也曾經……係統學習過怎樣當一個醫生。你也知道,醫生並不是上帝,我們並不能把每個病患從死神手上搶回來。”

“你以為我還會聽信你們的鬼話!”桑切茲·巴戈特的眼下有濃濃的青黑,他看起來比從前更憔悴,暴怒的他看起來就像是從墳墓裡爬出來的惡鬼,“我知道西南娜的病情怎麼樣,她不是非死不可!而是你們——你們拿走了她的一個腎,她是虛弱而死的!”

“你冷靜一下!”希爾高聲喊道,“我們要她的腎有什麼用?烹著吃嗎?桑切茲,說到底你隻是個二流的獸醫——如果在你第一次發瘋的時候就喊來警衛把你趕出去,你覺得你還有機會踏進我的辦公室嗎?”

“是你幫西南娜做的手術嗎?”桑切茲·巴戈特逼問他,“你親眼見過手術過程嗎?你什麼都沒有看見過。而我……我親手剖開過西南娜的屍體!我知道她是怎麼死的!”

希爾愣住了。

“上帝啊。”他不可思議地扶住了自己的額頭,“桑切茲·巴戈特,你是瘋了嗎?”

“大概是因為,我沒和那位托馬斯醫生說過我和你曾經是同窗的事。”桑切茲·巴戈特露出一個慘白的、扭曲的微笑,“於是他們就認為我與普通的農夫毫無差彆了,所以才會對西南娜下手——”

“你說托馬斯摘走了西南娜的腎?”希爾醫生頭疼欲裂,“可是他有什麼理由這麼做呢?”

忽然,他恍惚想到了什麼,說:“托馬斯醫生這半年來確實經常出門,去為其他城鎮的達官顯貴看病……”

希爾醫生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

“這件事,我會替你調查。”最後,他決定道,“我和院長很熟悉——如果托馬斯醫生真的做出了這種違背醫德的事,我保證會第一時間上報院長。”

希爾醫生的側臉,在燈光的映照下顯得正氣凜然。他明顯是受到過良好教育的紳士,對“竊取器官”這種絕對違法的事是深惡痛絕的。

何況,作案者很有可能是他的同事。

雖然,希爾醫生也對桑切茲·巴戈特抱有懷疑,覺得他恐怕是由於愛妻身亡傷心過度、以及由於某種隱秘的不甘而失去了理智。

希爾醫生自以為把這種懷疑隱藏的很好——卻不知道每當他遊移的眼神在桑切茲的臉上徘徊一次,桑切茲就會捏緊拳頭,眼中的陰鬱再添一分。

司青玄站在辦公室的角落裡,把這倆人的表情看了個清清楚楚。

最後,桑切茲往前走了一步,仿佛還想再說什麼話——

辦公室的燈忽然暗了下來。

等周圍的景物再次亮起,司青玄發現自己站在了一片空曠的草地上。雨還在下,穿著黑色衣服的人們都撐著傘聚在了一起。

工人們正緩緩地把一個棺材埋入地下,牧師站在一旁瘋狂念著禱告詞。人們神情哀戚地注視著棺材入土、墓碑新立,而墓碑上刻著的名字正是“約翰·希爾”。

司青玄:“……”

司青玄:“有點突然。”

係統哈哈了兩聲,解釋道:【正常,畢竟這是桑切茲的生前回憶嘛,肯定亂糟糟的,不會像一部電影一樣擁有合理又緊湊的轉場。咱們能看懂就不錯啦。】

“所以,希爾去探究和托馬斯醫生有關的事情了。”司青玄說道,“然後他死了。”

希爾醫生可不是什麼無名小卒。他出身富裕,從著名的醫科大學畢業,在這家醫院裡名望很高。

如果,希爾的死亡不是意外,那對方能輕易地出手讓他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可見對方勢力的強大。

桑切茲也見證了這場葬禮。

他穿著一身絲毫不起眼的衣服——雖然在來給希爾醫生吊唁的人群裡,即使是這種平平無奇的衣服,對於桑切茲來說也是一種不小的負擔——但他還是將自己成功隱藏在了人群裡。

司青玄看到,他的臉上或許有些哀戚,但更多的是麻木。

而他的眼底深處,卻燃燒著瘋狂的光芒。

希爾的葬禮結束後,他回到馬戲團裡——桑切茲·巴戈特和他的妻子也是在馬戲團中結識,趁著馬戲團在鎮上巡演的機會去醫院裡看了病。

馬戲團不能在某一個城鎮裡停留太久。於是,理所當然的,桑切茲被解雇了。他選擇留在這個城鎮。

他離開馬戲團前,帶走了員工們的幾套表演服。那些衣服的風格略顯浮誇,但勝在材質不錯。

桑切茲·巴戈特挑挑揀揀,為自己裝扮了一身合適的行頭,然後傾儘他和妻子所有的存款,將自己打造成了一個略有積蓄的旅行者形象。

在某個黃昏的酒吧裡,他“無意間”結識了托馬斯醫生身邊的護士,瓊。

他謹慎地、禮貌地請這位年輕女士喝了幾天的酒。一星期後,他就能熟悉地從她口中套出托馬斯醫生的具體行程了。

“托馬斯醫生真的越來越神經質了。”瓊在某次聊天裡醉醺醺地說道,“今天不過是有學徒用了從希爾醫生那裡學來的縫合手法,他就大發雷霆,把那個學徒趕出了手術室,甚至差點把病人從病床上掀下去……哦,天哪,這真是場噩夢。”

桑切茲·巴戈特微微沉默了片刻。

“嗝,親愛的,你怎麼了?”醉眼朦朧的瓊把手伸了出來,摸了摸桑切茲的臉頰,“是我一直在說些醫院裡的那些事情,你感到無聊了嗎?”

“不。”桑切茲·巴戈特說道,“相反,你所謂的‘無趣日常’,我聽來也非常有嚼頭。因為我想了解更多關於你的事。”

瓊咯咯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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