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雨大, 不知可有驚擾國公爺安睡?”
魏國公不與他兜圈子,直接問道:“你早就知道印信在我手上?”
梁寒幽幽一笑,聲線輕盈, 如纖羽落地:“猜的。”
他眉眼微垂, 唇角慢條斯理地牽出個笑來:“沈思厚隻知道韓敞,卻不知韓敞背後是國公爺, 否則以詔獄那些酷刑, 隨意搬一樣出來,還怕他脊梁骨彎不下去麼?可國公爺太過心急滅口, 但凡詔獄風平浪靜一晚,咱家都不止於上門。至於五軍都督府,國公爺安排了自己人, 東廠卻也不是繡花枕頭,天羅地網就等著您呢。”
魏國公目光黑沉, “掌印這是要將本官也押入你的詔獄麼?”
梁寒嗤笑, 一一細數道:“販賣私鹽, 此為罪一;以權謀私,貪贓枉法,此為罪二;誣陷顧淮謀反,殘害朝廷重臣,此為罪三;私藏兵部印信,意圖謀反, 此為罪四;挑唆皇後勾搭外男, 對陛下不忠, 此為罪五。”
魏國公的臉色慢慢沉入穀底, 梁寒目光卻不偏不倚, 將這失態一一納入眼底, 輕笑一聲,繼續道:“買通太醫,假稱懷孕,欺君罔上,此為罪六。”
魏國公愕然抬眸,雙眼瞪直:“假懷孕?”
胡太醫親口所述,怎會有假!
胡太醫長於婦科,這麼多年一直以來為太後所用,深得太後信任。
難不成從一開始,胡太醫便已是皇帝和梁寒的人,皇後的肚子一直沒有動靜,也是胡太醫的手段?
不對,還遠遠不止。
早在先帝在世時,胡太醫便一直伺候太後……
原來他們趙家對張家從來都是虛與委蛇,後位雖為張家霸占,可他們不可能讓容忍任何一個孩子從張家人肚子裡出來,即便有,也隻會落得早夭早亡的下場。
魏國公瞬間目光猩紅,怒意充盈,十指緊握成拳,幾乎捏碎指骨。
梁寒瞧見他神情變化,不過一笑置之:“以上六項重罪,人證物證口供俱在。國公爺這罪過大了,到底該如何處置,還得要陛下親自過問方可確定。詔獄太小,先委屈您住上幾日,回頭有了好消息,咱家一定及時告知,不讓國公爺久等。”
底下的錦衣衛奉命上來拿人,雙臂被死死牽製住,魏國公掙紮不過,忽然大笑:“你梁寒千算萬算,算得出自己會對一個女子動心麼?我賭你不敢殺我。”
梁寒目光立即陰沉下來,嘴角仍掛著不冷不熱的笑:“靠女人來威脅咱家,國公爺果然沒有彆的招數了。”
魏國公看出他額角青筋隱現,眼神有一徑的陰狠和翻湧的怒意,也有他這輩子從未有過的慌亂無章,魏國公便知道目的達到了。
“梁掌印,本官在詔獄等你的好消息。”
梁寒十指負在後背勒入掌心,含恨冷笑道:“押下去,給國公爺抻抻筋骨。”
魏國公長眸中懼意斂散,仰天大笑不止。
人被帶下去,梁寒咬緊後槽牙,眸光冷肅,立即快馬加鞭往回趕,一句交代沒有留下。
二檔頭明白督主心中的擔憂,將所有需要料理的後事先丟給賀終,自己也翻身上馬跟著往提督府去。
國公府外幾百名廠衛怔愣半晌,直到聽見指揮使下令,這才抄家的抄家,拿人的拿人,裡裡外外忙活起來。
太後兄長、皇後父親、當朝一等公的魏國公府被抄,興衰盛亡不過一夜之間。
看熱鬨的老百姓在府門外圍了一大圈,數十雙眼睛盯著從後院搬出來的幾十箱金銀,唏噓不已。
“方才聽那東廠提督說,魏國公陷害顧淮謀反,你們都聽到了麼?”不知誰忽然提了這一句,人群中立刻像炸開了鍋,紛紛議論起來。
“我也聽到了!說當年兵部侍郎的印信就在國公爺手裡藏著哪!若不是證據確鑿,堂堂國公爺怎會被押入詔獄。”
“我就說顧侍郎為人正直,怎會與亂臣賊子相互勾結?”
“顧侍郎死得冤啊,顧昭儀也實在可惜,如今顧家總算要平反昭雪了麼!”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顧淮”這個沉寂了十多年的名字很快再次傳遍了大街小巷。
……
耳邊狂風獵獵,梁寒一顆心臟沉沉地往下墜,仿佛一下子落入穀底深淵,又回到當初那種冰冷荒蕪之境。
周身是無邊無際的雪水,從鼻尖橫衝直撞地闖入肺裡,快要將人溺斃。
他聽不到任何的聲音,也抓不住一根浮木,四肢冰冷,無所依傍。
府門前用力拉緊韁繩,他心慌意亂地翻身下來,三步並作兩步踏入府中,隻見滿目殘屍橫陳,血跡斑斑。
從廊下入了裡屋,紅木床上空空蕩蕩,早已經人去樓空,偌大的屋室內沒有一點人氣兒。冷風從大敞的窗戶裡灌進來,吹在身上恍若藤條鞭打,將人心都抽空了。
以往他一回來,她總能第一時間發現,抬頭就朝他笑;
或者蹦蹦躂躂地跑過來抱著他,問他冷不冷,眼裡的熱情能瞬間將人融化。
昨兒還黏黏糊糊,往他身邊貼貼蹭蹭,含羞帶怯地笑著來解他衣襟的姑娘丟了。
梁寒頭腦充血,心臟收緊,腳底虛浮,險些就要栽倒下去。
這輩子步步為營,隻有他將人玩弄於股掌之中,從未有過這樣被人妥妥拿捏的處境。
她是他唯一的掣肘。
傷不得,碰不得,一碰就要了他的命。
魏國公這招實在是一把利刃戳在他心窩,能聽得見流血的聲音。
怪他光顧著盯緊五軍都督府和國公府,對家中疏於防備,才讓人鑽了這樣的空子。
用她來威脅他,果真是個好主意,那就同歸於儘好了!
他閉緊雙眼,飲泣吞聲。
心口像是澆了火油般往四肢百骸蔓延,所到之處噬肉銷骨,許久沒有經曆過這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妃梧!妃梧!”
“督主!督主!”
外麵人喊了半天,梁寒才聽到聲音,趕忙大跨步地邁進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