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2)

過了一盞茶時間, 或者更短。

茹斯蘭江伸手按在她肩上,長袖獵獵,然後帶著她落在了一處冷僻的黑山之中。山中瘴氣彌漫,野菇遍地。

山間鳥獸絕跡。

景寶絡心有所感,轉頭看茹斯蘭江, 他向前一步,踩在枯葉巨大的林間, 所到之處, 如同清風吹開薄霧, 四下清明。

景寶絡跟在他身旁,一直走到最前麵的峽穀,前麵是連綿的黑山。

她想起了此處。

這是天璣門的秘密結界之地, 又叫黑風崖,一日之間, 氣候四變, 據說是因在火山之上,又有幽~穴連接苦寒荒地的緣故。

黑風崖下有一排洞~穴,最開始是關押魔人之地。

十八年前一場大戰,這裡的所有魔人都被儘數屠戮。

之後魔道頹勢, 天璣門一蹶不振, 便空了下來, 後來切割中成了顧家的私產。

但是現在裡麵關著一個人。

說是一個人,其實並不準確,他躺在漆黑的地上, 蜷縮成一團,身上的衣衫破破爛爛,伸向洞口欄杆的一隻手沒有了,上麵的斷口發黑,腳上拴著腳鐐阻止了他的行動。

頭發被血汙粘連在一起露出一小塊青白的臉。

好像呼吸著,又好像沒有。

他的前麵一寸的地方,有一些零碎的“食物”,都是帶著血肉的動物,一塊發黑的兔子腿,半隻雞,還有一小塊變了色的鵝翅。

上麵有零落的齒印,齒印殘缺不全。

峽穀裡沒有風,但並不妨礙他周圍的惡臭向四周擴散。

景寶絡咽了口口水。

這個人讓她覺得有些惡心,又不忍心。

“他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她問。

茹斯蘭江上前了一步,他纖塵不染的長袍輕輕晃動。

“高氏兄弟受罰身死,但有人說他們失常是因為藥物所致,此人前去禁地偷取東西時,被當場拿下,認定為魔人細作,看押在此。”

“就是他?”景寶絡蹙眉,“如是魔人細作,處理即可,為何要這般淩遲……”

地上的人聽見聲音,虛弱動了動手,腳骨上的鉸鏈輕動。

茹斯蘭江道:“因為他不是魔人細作。”

這一句話立刻刺激了囚徒。

景寶絡聽見地上之人喉嚨的喑啞聲,先是極低,然後漸漸出聲。

便在此時,忽聽一聲狗吠。

緊接著,一個黑色的影子搖搖晃晃又心急如焚跑來,是那隻幾日不見的黑狗吃吃,它搖晃著斷尾,狗頭上還有傷口,嘴裡叼著一尾魚,淡紫色的血不斷從狗嘴流出來。

黑狗跑到了近前,看見了景寶絡,嘴裡沉悶的咆哮變成了嚶嚶,它激動萬分,走上前,將那黑魚扔到牢房前。

這一幕如此熟悉,景寶絡就想起了那日和漱玉雪下山,在蓮花鎮上,叼包子的狗。

“是你?”斷尾巴黑狗吃吃咧著嘴巴想撲上身又不敢,在旁邊蹲下屁~股拚命搖尾巴,狗臉上血跡斑斑,狗牙也少了一個。

它搖了一會,看向景寶絡,然後衝著石牢汪汪兩聲。

大約是想要她幫忙救裡麵的人。

景寶絡再看向石牢。

地上的人,腳踝拴著鎖鏈,臉上的傷縱橫,看不清容貌。

“不是魔人細作,他是誰?”

茹斯蘭江揮袖,石牢的禁製打開,薄薄的霧氣散開,那年輕人頭發散開,青白的臉在這樣的光線下有一種非人的妖異,她看清了他的模樣,不由一驚:“度恒?!”躺在下麵的正是絕欲殿那個可憐兮兮的小弟子,那個大早上衣衫襤褸在山間撿柴的小可憐。

茹斯蘭江手指再一動,度恒傷痕累累的臉上忽然如裂帛一樣,上麵青白的麵皮儘數裂開,緊接著露出一張清秀而虛弱的臉,以及臉上的一顆紅痣。

正是那日在蓮花鎮看到的瘸腿年輕人。

是他?!

他也認出了景寶絡,臉上神色變了兩變:“是你?”然後神色轉圜之間,又自嘲般笑了一聲:“竟然是你?”

黑狗衝進去站在度恒身前,向茹斯蘭江叫了一聲,又夾著尾巴站在他身旁,不住拿舌頭舔~地上的度恒。

度恒虛弱挪開了臉和嘴巴,避開它的口水。

他的確不是魔人,隻是一個走投無路的複仇人。

他的老家也並不是在薊州,而是在昆州城郊村莊,他的家鄉自然也沒有大旱。

他的父母早逝,隻有年長的阿姐帶著他生活,生活艱難倒也平和,但是變故發生在去年秋天,他阿姐外出采買做嫁妝的布料時未歸,他等到半夜出去尋阿姐,隻尋到一身狼藉的阿姐,阿姐的衣衫破了大半,手指折斷,還一手死死抓著新買的手絹,一手抓著一塊布。

他趁著黑夜帶著阿姐回了家,為阿姐擦臉的時候,從她胸前肚兜掉出一錠銀子。

阿姐什麼也不肯說,第三天早上,他熬不住睡著醒來的時候,家裡沒有了人,木桌上有一錠銀子。

他的阿姐死了。

那錠銀子剛剛好夠埋了阿姐。

他耐著性子在近郊不動聲色的打聽,輾轉終於打聽到幾日前正好有一雙年輕人經過村口茶寮,他們衣著華貴,舉止輕浮,行為放縱,聽說話是剛剛從昆州城的花樓出來,談論的話題連茶攤的老婆子也羞紅了臉。

那時候他的阿姐正好買東西回來,將帶給茶婆的一卷線交給她。

茶婆收線的時候聽那雙年輕人說,肉吃多了,想吃吃小白菜。

她隻是個茶寮,並不做餐飲營生,還沒來得及說,抬頭已不見了那雙年輕人。

後來,他的阿姐就出事了。

度恒於是賣了地和房子,他拿著那塊帶著紋路的袖口在昆州城最華麗的花樓做了三個月龜公,再次見到了高氏兄弟。

然後他小心翼翼跟著高氏兄弟到了天璣門,等在蓮花鎮,同時花了他所有的銀子買了一個外門弟子的空缺。

但是他仍然不是高氏兄弟的對手。

他們雖然好色,卻不蠢,而且家中教習,修為不差。

度恒沒有任何把握。他甚至連自己安危也沒辦法保證,被欺辱和毆打都是常事,甚至那一次,他尾隨高大們下山,不小心從山下摔下來,傷了腿,隻能當掉最後的財物在蓮花鎮找個郎中,而高大高二卻光鮮亮麗在鎮上最好的酒樓大吃大喝。

也是那一次,要不是景寶絡給他留下了熱乎乎的包子,他恐怕連爬上山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隻能繼續隱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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