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火車飛速行駛在平野上, 火車裡零零散散坐著數人, 他們都沉默著, 一句話不說。
一節特殊的車廂裡, 聞露娜端著一杯溫水來到一扇門前,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
男人低沉喑啞的嗓音從門後傳出,透著數日未眠的疲憊。
聞露娜推開門, 無聲地走進去,對裡麵的人低聲道:“隊長,喝點水吧。”
秦賦隨意地點點頭, 看也不看地接過了那杯水。
這裡和其他車廂都不同,地上鋪著絲絨地毯, 靠牆有彆致的沙發與茶幾,光線都被深色窗簾遮得嚴嚴實實——比起車廂,倒更像一間精心布置過的小屋。
屋中間擺著一張柔軟的大床, 秦賦坐在床邊,低著頭, 英俊的臉上略帶些胡渣,顯出憔悴的氣色。
聞露娜道:“隊長, 他沒事的。您守了這麼多天, 也該休息一下了。”
秦賦淡淡地應了聲,並不做更多的回答。
聞露娜沉默了幾秒,又道:“火車快到站了, 這個世界不需要我們插手, 要不要回去……”
“你先回去吧。”
秦賦道, “我陪著他。”
聞露娜一聽立刻急了:“可是——”
秦賦抬手,隻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卻令聞露娜下意識地閉上了嘴。
她知道眼前這個人一旦下了決定就不容反駁,再不情願也隻能輕聲應了個“好”,轉身離開了房間。
房間外,肖柯艾正在忐忑不安地打轉,一見聞露娜出來就趕緊迎了上去,道:“聞姐,我哥他怎麼了?”
聞露娜淡淡道:“放心吧,早就痊愈了,隻是一時半會還醒不過來。”
——隻要能活著登上火車,哪怕四肢全斷、隻有一絲氣息尚存,也能立刻恢複,如獲新生。
肖柯艾鬆了一口氣,高高提起了幾天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那就好,幸好這次火車開了很久,不然哥不就沒有休息的時間了。”
“火車開得越久,說明下個任務難度越高。”
聞露娜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很清楚這件事嗎?”
肖柯艾一臉懵逼:“聞姐你說什麼呢,我才比哥多經曆一個世界,哪知道這麼多。”
聞露娜“哦”了一聲,道:“那就當我說錯了吧。我待會就走了,有緣再見。”
肖柯艾一愣:“哦……好,聞姐再見。”
聞露娜點點頭,與他擦肩而過。
在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後,肖柯艾又扭頭看向了秦賦所在的房間。
青銅玩家隻能待在普通車廂,而白銀玩家則是待在青銅玩家看不到的高級車廂。如果不是聞露娜帶他進來,他也不可能找到這裡。
肖柯艾想去敲房間的門,但手伸到一半,又猶豫著縮了回來。
他不想打擾裡麵的人休息,同時……也是在畏懼秦賦。
那天林橋被怪物吞下後秦賦就發了狂。肖柯艾至今記得男人血紅著眼睛將怪物活生生撕碎,又在漫天血雨中把林橋抱出來的模樣。
當時的秦賦簡直如一尊殺神般可怕,連聞露娜都不敢靠近,隻能遠遠看著他抱著林橋走出精神病院,回到了火車上——在那之後,秦賦就一直守在林橋身邊,好像雄獅守護自己的領地,不準他人靠近半步。
肖柯艾不知道這個強大的白銀玩家對林橋抱有一種怎樣的情感,但他不敢去問,也不想再體會一遍秦賦在屠殺怪物時幾乎凝成實質的殺氣與憤怒了。
他想了想,還是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決定就這麼在外麵等著。
“……”
黑暗的房間裡,秦賦低著頭,一隻手落在林橋臉上,緩緩撫摸。
林橋仍在沉睡中,黑發散落在枕側,他的睡顏安靜又精致,完全不同於平日的冰冷,柔軟得讓人想要抱一抱。
秦賦單手繞過林橋肩膀,小心地把他摟進了懷裡。
他以前沒有這麼對待過其他人,此時做起這個動作來卻相當得心應手,甚至連臂彎的角度、應該施多大的力都無需思考——就好像以前做慣了同樣的事,早已深刻地記在腦子裡。
秦賦突然想到:也許我們真的認識,這個人是我的。
他陷入沉思,五指埋入林橋發絲間,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
秦賦有個模模糊糊的想法,如果此刻青年醒著,應該會懶洋洋地眯起眼睛,像一隻曬太陽曬舒服了的貓——但如果他真把青年給吵醒了,那對方可能和他鬨足足一整天的脾氣。
有小脾氣,生氣時不樂意說話,但如果心情好,那會格外招人喜歡。
秦賦微微勾起了唇角。
對其他人是冷靜淡定,好像無論發生什麼都能從容應對,但對他是不一樣的……也隻有對他。
呼嘯的火車緩緩減慢速度,終點將至。秦賦用指腹摩挲林橋的唇,最後在他眉心間輕輕落下一吻。
……
怪物的嘶吼與利齒刺入身體時的痛感都遠去了,林橋從昏沉中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深紅的天花板。
“哥,你醒啦!”
肖柯艾就守在床邊,一見林橋醒了,立刻興奮地喊了出來。
“怎麼樣,有沒有哪裡疼?”
“……沒有。”
頭腦還有點昏沉,林橋坐起身,環顧自己所在的房間。
“這是哪裡?”
不同於以往兩個世界,這裡處處都是西式擺設,並不像現代的居所,反而更像中世紀的西方洋房。
肖柯艾道:“這裡是T伯爵的公館,我們是作為伯爵的客人被邀請進來的。”
林橋點點頭,透過不遠處的窗戶看見了外麵的場景——公館四周是一片幽深的森林,人跡罕至,與外界隔絕。
“這次我們有多少同伴?”
“我沒來得及數,不過待會我們就要下去用餐了,那時候再認人也不遲。”
肖柯艾道,“啊對了哥,聞姐走了。”
林橋:“嗯。”
肖柯艾沉默幾秒,道:“哥?”
林橋:“嗯?”
肖柯艾充滿暗示地擠眼睛:“你不應該多問點什麼嗎,比如那個那個誰?”
林橋:“……”
林橋淡淡道:“他在你後麵。”
肖柯艾:“……”
他僵硬一扭頭,果然看見了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後的秦賦。
“咳……那我先出去了,哥你們慢慢聊。”
說曹操曹操到,肖柯艾隻好尷尬地咳嗽一聲,給秦賦讓了位。
秦賦在床邊坐下,將一杯溫水遞給林橋:“喝點水。”
林橋喝了一口,道:“甜的。”
“是蜂蜜,”
秦賦道,“伯爵夫人嗜糖,這裡還有糖人雕像,你待會可以去看看。”
林橋:“嗯。”
他默默地喝著那杯蜂蜜水,秦賦注視著他,一時彼此間都沉默無言。
一杯水見底後,林橋放下杯子,秦賦則抬起手,手掌覆上林橋手背,將他整隻手包裹住了。
男人的手指修長有力,掌心乾燥溫暖。熱度從兩人相觸的地方傳來,林橋淡淡垂下眼睫,沒有說話。
一股微妙的氣氛在兩個人之間蔓延開來,隻見秦賦沉默一會,嗓音微微柔和道:
“其實你根本不用救我的。”
林橋:“……”
秦賦:“……”
林橋:“哦。”
他一臉冷漠地把自己的手抽回來了。
秦賦:“……”
秦賦簡直想扇自己一巴掌,立刻道:“等等,我——”
林橋轉過身,背對他躺回去了。
秦賦:“…………”
他無可奈何地笑了一聲,俯下.身貼著林橋耳邊道:“是我剛才說錯話,太緊張了不知說些什麼,我向你道歉。”
他確實是緊張,之前沒有這樣的經驗,本想對青年說些好聽的話,但話到嘴邊,又莫名其妙變了個樣。
林橋不理他。
秦賦輕輕摟住他,柔聲道:“親一下就不生氣了,嗯?”
林橋把自己蒙到枕頭裡了。
秦賦:“……”
他還想說些什麼,結果就聽見了身後鋪天蓋地的咳嗽聲。
“咳咳咳咳咳——”
肖柯艾站在門口,咳得肺都要出來了,這才等來了若無其事從房間裡走出來的兩個人。
林橋道:“怎麼回事?”
肖柯艾幽幽地看了秦賦一眼,因為慫,這一眼也是偷偷瞄過去的。隨後他對林橋道:“伯爵夫人讓我們下去和她用餐。”
林橋:“好。”
說完他就走了,沒看秦賦一眼。
公館比林橋想象得還要大,林橋跟肖柯艾繞了一圈,找到了一樓的飯廳。
飯廳裡彌漫著一股黏膩的甜味,林橋進去時才發現餐桌兩邊擺著幾具一人高的雕像,而那些雕像居然都是用糖製成的。
餐桌邊已經坐著幾個人,他們中有一對情侶,一對閨蜜,以及一個正好奇張望、明顯是新人的男人。
“什麼時候能吃飯啊,”
那個叫馬俊的新人道,“我肚子都餓了。”
其他四個人沒有說話,馬俊撇撇嘴,無聊地靠在椅子上,目光在來來往往的女仆身上遊蕩。
林橋在餐桌邊落座,秦賦坐在他旁邊。他們身上的氣質和其他人截然不同,以至於另外幾人偷偷打量了他們好幾眼,最後還是一個卷發女生先開了口。
“我叫孫新雅,這是我閨蜜李潔潔,”
她道,“我們已經經曆了兩個世界了,你們呢?”
“真巧,我們一樣欸,”
肖柯艾飛快道,“我叫肖柯艾,這是我哥。”
他幫林橋和秦賦報了身份,又看向另外一對情侶:“你們是老人吧?太好了,看來這次任務會順利很多了。”
情侶中的男人自矜一笑,道:“不,我們也才經曆三個世界,算不上老人。”
孫新雅驚訝道:“三個世界?那真厲害啊。”
她話中的崇拜聽不太出真偽,那個叫周誠諾的男人卻十分受用的樣子,道:“還行,也不是特彆難。”
他的女友謝瑕拉了他一把,衝其他人微微笑了一下:“隻是運氣好而已。”
幾人交談過後,公館的另一個主人——伯爵夫人就出現在了眾人麵前。
伯爵夫人是個很美麗的女人,隻是麵若冰霜,看起來極難接近。在她身邊有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是這裡的管家。
她沒有理會餐桌上的其他人,而是冷淡地落座,又低聲對管家吩咐了句什麼。
管家領命而去,沒多久就領著一位金發少年回到這裡,讓他挨著伯爵夫人坐下了。
金發少年麵容與伯爵夫人有幾分相似,應該是伯爵之子。但他的行為舉止卻有點怪異,時不時還發出“嗚嗚啊啊”的怪叫,像是個癡呆兒。
女仆送來餐點,這對母子旁若無人地開始用餐。孫新雅幾個人麵麵相覷了一會,發現伯爵夫人隻把他們當空氣之後,也隻好默默地自己吃了起來。
“不是說是T伯爵的公館嗎?”
馬俊用兩根叉子扒一塊牛排,含糊地咀嚼道,“怎麼不見伯爵他人?”
周誠諾道:“你小聲點吧,伯爵出不出來和我們也沒什麼關係。”
馬俊不屑地“嘁”了一聲,卻也真不說話了。
餐桌兩邊的糖人雕像散發著甜膩的香氣,李潔潔聞著空氣裡的絲絲甜味,舔了舔嘴角,小聲對孫新雅道:“這些糖人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知道你喜歡吃糖,但是不準偷吃。”
孫新雅道,“小心惹伯爵夫人不高興。”
李潔潔偷偷瞄了那些雕像一眼,發現它們都做得栩栩如生,如果不仔細看,可能還真會認成真人。
孫新雅見她沒反應,又推了她一把:“聽見沒有?”
李潔潔:“聽見啦聽見啦。”
她移開視線,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麵前的菜肴上。
李潔潔本以為自己吃了晚飯就不會再想著吃糖,但那股誘人的甜香始終縈繞在她鼻間,若有若無地勾著她,令她心裡直犯癢癢。
她忍不住又往糖人雕像那邊瞄了瞄,心想:隻要我掰一小塊,也不會有什麼人發現的吧。
像是上天要成全她,她才剛剛冒出這個想法,餐桌上就發生了一個意外——
金發少年吃完自己盤子裡最後一點東西,舔舔手指,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落在了自己母親身上。
他一聲不吭地把手伸向伯爵夫人的盤子,伯爵夫人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在所有人以為這個母親要縱容自己的兒子時,伯爵夫人突然抄起叉子,閃電般地插進了少年的手裡!
“啊啊啊啊!”
鮮血四濺,少年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抱住自己的手在地上瘋狂打滾。然而無論他怎麼嚎叫,伯爵夫人都麵無表情,甚至換了一把銀叉,繼續享用自己的晚餐。
孫新雅等人震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隻見公館所有人都沒有太大的反應。管家更是習以為常地招來兩個仆人,讓他們把金發少年拖下去了。
“……這是假母子吧。”
肖柯艾目瞪口呆,嘀咕道,“虎毒還不食子呢。”
金發少年被拖走了,地上還殘留著一灘血跡。伯爵夫人偶然瞥見,立刻厭惡地皺起了眉頭。
她胃口全無地放下刀叉,起身在管家的陪同下翩翩離開。而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刻,李潔潔飛快地伸出手,從最近的糖人雕像上掰下一根小手指,揣進了衣兜裡。
眾人此刻的注意力都在伯爵夫人身上,並沒有發現她的小動作。等伯爵夫人走後,周誠諾第一個沒什麼興致地丟下刀叉,道:“我們先回房間吧,反正任務也會自己出現的。”
謝瑕小聲道:“大家都還在這裡,你彆這麼不耐煩呀。”
“沒關係沒關係,”
孫新雅立刻道,“其實我們也打算回去了。”
經過剛才那一幕,眾人都沒什麼心思繼續吃下去,紛紛散去了。
女仆長早已為他們安排好房間,周誠諾兩情侶住一塊,孫新雅和李潔潔也住一塊,剩下的人都是單獨一間。
所有人的房間都在三樓,二樓則是伯爵夫人和金發少年的房間。女仆長在帶領他們去到各自的房間後還多提醒了一句,希望他們不要隨便進入二樓。
“夫人不喜歡被外人打擾,還請各位諒解。”
馬俊突然嘿嘿一笑,道:“那你呢,你喜不喜歡我去打擾你啊?”
女仆長恍若無聞,又不亢不卑地補了一句:“以及,請各位千萬不要去閣樓,那裡是不對外開放的。如果各位出了什麼事,我們概不負責。”
肖柯艾道:“為什麼,那裡有什麼嗎?”
女仆長依然沒聽到的樣子,衝眾人一鞠躬,道:“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就回去服侍夫人了,請各位好好休息,晚安。”
她說完便離開了,馬俊衝著她窈窕的背影不屑地哼了一聲,道:“聾子。”
周誠諾瞥了馬俊一眼,眼中劃過鄙夷之色。但他什麼都沒說,摟著謝瑕回房間了。
孫新雅道:“既然這樣,那我和小潔也回去了,大家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