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燁熙說完,轉身就走。
程景臻想要去抓,但就在手指快要碰到季燁熙衣角的時候不由堪堪停住,又觸電般地收了回來。
他腦中想著青年剛剛說的那番話,神色不由變得痛苦且迷茫,已經不確定自己這種時候是不是該伸手拉住他。
或者說,是否有權利、有資格再拉住對方。
而就是這麼一瞬間的猶豫,視野中的青年已經一下子走出去很遠。
程景臻就那麼站在原地,看著逐漸遠去的青年背影,表情從最初的暴躁憤怒變成了迷茫、不知所措。
茫然就像是遼闊卻又沒有星辰的天際一樣。而取代漫天星光的,正是季燁熙剛才說的那每一句話。
那些言語中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化成了實體,重重地落下,狠狠砸在他心上,砸得他血肉飛濺,橫飛成一灘爛泥。
他想解釋,說不是,他沒有不考慮對方的感受,他不是那樣唯我獨尊的人,可回想季燁熙說過那番話,好像事實又的確是那樣。
直到季燁熙徹底的在他的視野裡消失,一種惶恐、即將逝去的感覺便瞬間在他心裡占據了高地。
本能驅使著他想要去追。
仿佛如果此時放他走了,那就是失去了,他再也沒有機會展臂擁抱那個人了。
可又一想到季燁熙剛剛的話,程景臻緊抿的唇角徹徹底底地繃成了一條直線,即使心中對於失去的恐懼在節節攀升,即使恨不得將那人緊緊地圈在懷中,擁抱他、親吻他,恨不得將他融入血肉,永遠鎖在自己身邊……!
他也仍舊強行按捺住了,沒有去追。
——如果追求也是一種打擾的話。
這讓他怎麼能夠狠得下心、繼續出現在他身邊?
季燁熙說“想想你那時候是有多討厭我吧,您就該知道我現在的心情了”。
程景臻閉眼,想到的卻全是青年言笑晏晏的樣子,他已經不記得自己過去有多厭煩那個季燁熙了。
但那又怎麼樣呢。
今天的這一切,都是你的責任啊,程景臻。
程景臻再次睜開眼睛,此時周圍一切都寂寥無聲。
他高大的身影在走廊燈光的照射下拉出了一道長長的剪影,除了之前站在他身邊的青年離開了、不見了,周圍的景象並沒有絲毫變化。
但……
他現在已經是一個人了。
稍稍站立了片刻,直到一切表情都被儘數掩蓋,再看不出任何端倪,程景臻才邁開一雙長腿,沒有向季燁熙離開的方向追去,而是換了個方向,又重新回到了會場。
馮敬見他又這樣堂而皇之地走進來,不禁有點傻眼了。
他傻眼,周圍人更加傻眼。
很多人連大氣都不敢喘,倒是也有人在見到程景臻現身在這裡後,欣喜若狂地想要走過來跟他套近乎、搭個話。
可想要來交際的絕大多數都是人精,即便是跟程影帝並不相熟,但這會兒誰都能看出他心情並不是很好。
——哪怕他看起來與尋常無異,都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模樣,可程影帝氣壓很低,從進來時開始目光就四處搜尋著,仿佛是在找什麼人。
這樣的情況下,就更加沒人敢輕舉妄動了。
馮敬將程景臻拉到一邊說:“你怎麼就這麼走進來了?你們家的那個小熙呢?”
“他走了。”程景臻表情麻木地說:“不會回來了。”
馮敬:“……?”
很想問怎麼走了,又很想問你這語氣咋回事兒,聽起來咋這麼悲戚了,就見程景臻又在那邊舉目四望。
“唉唉唉,到底怎麼回事?”馮敬問。
其他人不了解程景臻,作為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馮敬卻是了解的。
不誇張地說,他還是頭一回見到程景臻這麼……失魂落魄的模樣。
程景臻是誰?
京城裡最威風八麵、說一不二的人應該就屬這程老三了。
甭看外表多有斯文俊秀,程老三的想法和主意都多著呢,仿佛這世上就沒有他把握不住的事兒一樣,內裡又自戀得很,這一點上就連馮敬都自愧不如。
所以那個一向都十分從容和沉穩的程景臻……怎麼出去一趟,就跟丟了魂兒似的?
一把拽住程景臻,馮敬試圖給他叫叫魂。
但沒想到平時反應速度很快、從長大以後就再沒被自己拳腳上占到過便宜的程景臻卻被他一把就拽了個正著。
不僅拉住了,對方還被他帶得踉蹌了一下。
眼見著他高大的身影隱隱有種要轟然倒塌的趨勢,馮敬被嚇得趕緊鬆了手,這會兒也顧不上周圍有很多人在了,他趕緊上前去扶住程景臻,“程大影帝,搞什麼呢你?”
但程影帝卻沒讓他扶,而是繼續滿場尋找。
“季燁熙那個助理呢?”他問。
“啥?”
程景臻皺了皺眉,他腦子很亂,亂到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他頓了幾秒才組織語言說:“小熙這會兒大概是回家了,他自己回去我不放心……”
“emmm?”馮敬聽的更懵逼了,但周圍人太多,他也不能讓程景臻就這麼“鬨”下去,於是招呼了倆人來,讓他們把程影帝扶走,隨後又找了兩個人,讓他們去找季燁熙的助理。
雖然程景臻今日的反常徹底把馮敬嚇到了,但幸好,馮總也不是個草包。
程影帝的突然出現和突然的反常並沒有在會場中引起軒然大波,就算議論的人很多,但馮敬有信心,今天這場晚宴發生的事都不會被外界知道。
晚上九點,晚宴結束後,高斌和王澤昊聞訊,都紛紛趕到他們經常聚會的那個高級會所,這次也沒叫人陪,也沒讓人進來伺候,四個人坐在不同的沙發上,其餘三人的目光整整齊齊,都落在程景臻的身上。
“……熙哥真是這麼說的?”聽完了程景臻的敘述,王澤昊率先發表了感慨。
其實他想說熙哥太剛了,聯想到熙哥平時在視頻裡罵人的景象,王澤昊表示:不愧是我熙哥。
但一看見坐在那裡已經狂灌了不知道多少杯烈酒的程哥,王澤昊還是選擇本本分分地坐著,不火上澆油了。
不僅是他,平時騷慣了馮敬在明顯見到程景臻的變化後也沒有像往常一樣擠兌人。
倒不是不敢說,他是什麼都敢說,但那也得分情況和場合,這種程景臻明顯很痛苦的時候,他也隻能說:“或許是季燁熙太生氣了?你那個二哥我是早就看透了,乾啥啥不行,惹事第一名。”
王澤昊說:“不過熙哥的確是很慘啊……唉其實這事兒要說的話我們也有責任,以前我怎麼就沒注意到他呢?”
馮敬表示不背這鍋:“那怎麼能怪咱們呢?咱們跟他本來也不熟。要怪啊那就得怪……”
說著,馮敬不由收聲。
他跟王澤昊不約而同地看了程景臻一眼……怎麼說說就繞回來了呢。
嗐!
程景臻坐著並不說話,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他們說什麼。隻是在兩個人沉默下來以後,他拿起麵前的酒杯,將裡麵的伏特加一飲而儘。
“唉,你少喝點吧你,這都第幾杯了。”馮敬看不下去了,他說:“不行就離婚吧,這情況不是明擺著?季燁熙現在那個脾氣……你們倆不合適。”
“不離婚。”程景臻卻說。
烈酒入喉,讓他的聲音聽上去更低沉了。
馮敬噎了一下:“……剛剛說了那麼多你都當沒聽見似的,就這句聽見了啊?”
“不離婚。”程景臻似乎有些喝多了,又無意義地重複了一句,而後就沒有下文了。
“那你打算怎麼做?”坐在一旁的高斌開口了。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皺眉聽著他們說話,沒有出聲,現在冷不丁發聲,倒不由泄出了一些大哥的威嚴。
高斌也喝了口酒,問:“你現在怎麼想的,跟我們說說。”
“對啊程哥。”王澤昊也按捺不住了,他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最受不了這樣的兒女情長,他急道:“你現在是怎麼打算的?”
程景臻聽他們這麼問,表情卻是一片迷茫。
茫然了幾秒鐘,他突然嗤笑了一聲,笑意都透著一種自嘲的寒意。
“我現在就是不知道該怎麼做……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彆急,這事你得先冷靜下。”高斌說:“或許你可以嘗試下把你的感覺說給我們聽聽。”
程景臻:“……”
程景臻想了好久,也說不清自己現在的感覺。
要非說的話,他首先當然是覺得很心痛。
心痛都這麼長時間了,如果不是今天被他無意中撞到程景毅對季燁熙的態度,他還不知道青年在程家過的竟然是那種生活!
痛在的確,對方是因為他受了委屈,正如季燁熙所說的一樣,程家對季燁熙造成的傷害,一多半都是自己的責任。
但他又覺得很憤怒。
怒在即便如此,即便他從前對他多有忽略,可季燁熙怎麼會那麼想他?
他怎麼敢那麼想他!
他去找他,從來沒有不允許季燁熙拒絕自己。
至於私自安排電視劇提檔的事,他隻是不想季燁熙被人一直攻擊。
他見過他的演技,對他的戲很有信心,知道隻要那部電視劇播出了,那些在網絡上批判季燁熙的人就會自動收聲。
僅此而已。
程景臻似乎真的醉了,他乾脆向後靠去,仰在沙發上,暴露出來的脖頸喉頭上下滑動了一下,曆來堅韌的人這會兒竟露出了一絲受傷的神色。
還有他每次去找季燁熙,包括剛剛在晚宴上突然出現,也並不是因為他要退圈,已經不在乎私人關係是否對外公開了。
怎麼可能不在乎?
無論演不演戲、混不混娛樂圈,他可是程景臻。
是在外麵一言一行都要分外注意、無時無刻不代表著程氏集團的少東家!
每天跟誰見麵都要提前由助理做好日程,更遑論是他喜歡誰、去私自找了誰?
想到這裡,程景臻的表情變得更加受傷了。
他隻是……
太想要見到他了。
隻是在撞見了程景毅要傷害季燁熙的那副嘴臉以後氣瘋了,所以顧不得了,隻是想要上前去保護他,將他圈在自己的懷裡,誰都彆想欺負。
他隻是……太喜歡他了。
以至於其他事情統統都顧不得了。
……
可話說回來,雖然覺得很受傷,雖然覺得憤怒,但程景臻卻又無法辯解。
因為事情看上去也正好就猶如季燁熙所說,自己的出現,自己所做的種種事情,的確是沒有考慮到對方的感受。
……即便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即便敢說他的初心並不是這樣,可事實卻又的確如此。
無從辯解。
也不需要辯解。
所以此時此刻,比起所有的情緒來,程景臻感覺最強烈的其實是迷茫。
想不通他們怎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迷茫今後該怎麼辦。
“不管怎麼說,不管因為什麼原因,你娶了人家,就該對人家負責。”高斌說:“家裡的事情我也有責任,這兩年不常在家,沒有及時發現問題提醒你。”
程景臻搖了搖頭,表示不想再提這事。
馮敬乾脆在旁邊說:“這事兒你做錯了,你要給人家道個歉,問問有沒有辦法補償,爭取取得個原諒不就完事兒了嗎?”
程景臻再次搖頭:“小熙不喜歡我去找他。”
“那你還能永遠不找他啊?”馮敬說:“你要是真能這麼放下了也行。”
程景臻還是搖頭:“不放下。”
屋內其他三人:“……”
最後還是王澤昊說:“要我說熙哥不就是怪你不尊重他嗎?那你就學著尊重唄。”
“怎麼說?”程景臻迷茫的眼內瞬間彙集了光芒,像是隱隱找到了救命的良藥一樣,他猛地望向王澤昊。
“這個……”被程老三這麼驟然一盯,王澤昊還有點兒不習慣了。
但一想到熙哥原來一直都在程家受那樣的委屈,他心裡不免覺得憤慨,又有點過意不去,不免說道:“就是在你們家人麵前多顧及點他的麵子唄。對了,你打算怎麼處理你那個二哥?”
程景臻說:“我會處理。”
王澤昊還想說什麼,旁邊馮敬卻突然來了靈感,“對啊,就像小昊子說的,尊重他,這事兒其實不也挺簡單的麼。”
“怎麼說?”程景臻不由揉了揉眉心。
喝了太多的酒,他這會兒倒是越發心煩意亂。
“就是你時時刻刻都站在他的角度上去考慮問題,以他為尊,把他當上帝!”馮敬說。
“最淺顯的例子。”高斌也說,“你每回去找他前可以給他撥一個電話,問他是否方便。”
王澤昊說:“還有不要動不動就找趙宗調查他在哪兒。”
“總之就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