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先生教我。”謝蘅注視著薑堰的眼睛說道,“有先生在側,是丹陽之幸。”
薑堰微微一笑,一掃之前的殘忍:“縣主可知,前朝最後一個君王是怎麼死的?”
謝蘅搖了搖頭。
在端朝建立之初,前朝的書籍便一並焚了,隻有千百年傳承的世家才能一窺影子。
所以庶族難出頭。
薑堰不用翻閱史書,史書自在他的腦中,他侃侃而談:“晉哀帝是個善良的人,連草木的凋零都會憐惜,可他不適合當皇帝。”
“當年朝臣勸他殺了蕭淵老邁的父親,逼他守孝三年解下兵權,可晉哀帝說我有父親,你們也有父親,怎麼能勸我為了私欲殺害彆人的父親呢?”
“後來蕭淵果然起兵,奪了他的天下,成了端朝的開國皇帝。”
“…………”
謝蘅專心致誌地聽著,平鶴在一旁記著筆記,薑堰是一個好老師,他博聞強識,將十二朝的曆史信手拈來,令人歎服。
不負南詔薑氏之名。
此時的薑堰也沒意識到,他到底教了謝蘅什麼,從來隻有帝師才會如此細致地講解帝王本紀。
而南詔薑氏,到這一代正好出過五位帝師,輔佐的都是赫赫有名的君王。
…………
晦暗不明的天色中藏起了初升的朝陽,輕飄飄的霧氣籠罩了整個燕京,打更聲悠長地回響。
破舊的茶館支起了搖搖晃晃的攤子,老板娘開始煮出一壺沁香的茶葉,市場漸漸喧鬨。
新的一天到了,與往常並未有什麼不同。
一個長相俏麗的少年穿著與容貌不相稱的藍黑色布衣,作在了茶館中央的位置。
他要了一壺白水丹,坐在位置上不動了,時不時東張西望,似乎是在觀察人群。
隨著人越來越多,整個市集從睡夢中蘇醒,他呐呐地飲儘了最後一口茶,鼓起勇氣奪過茶博士手中的驚堂木。
他走到台子上,不好意思地衝著眾人微笑:“今天我給大家講一個故事,大月氏肆虐邊塞,長門關告急,幸有北涼軍一夜奔襲千裡、奪回長門……”
燕京是端朝都城,商賈雲集,客流湧動,可人們不自覺駐留在了小小的茶館,擠作一團。
聽北涼軍是如何從一支不滿三千的棄軍成為了讓大月氏寢食難安的三萬常勝軍。
他們從未敗過。
一位北涼軍人的宿命就是生於北涼,在無休止的戰爭中成長,最後死在戰場上。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開始隻是因為少年相貌好看聲音軟糯,後來是因為少年口中跌宕起伏的故事。
不,已經不能說是故事。
他們真切地相信那是真實發生過的事,他們會因為將士們的犧牲而掉下眼淚,也會因為北涼軍取得了一場又一場的勝利而歡欣鼓舞。
“他們的戰友要翻過丹遼山,冒著夜色行軍,去解救岌岌可危的太子殿下,為數不多的人守在北涼。”
“他們必須要這麼做,因為太子殿下是一國的儲君,他們未來的陛下。”
人群中夾雜著一個其貌不揚的老頭兒,他隻背著一個寒酸的包袱從悶熱的泉州而來,被少年的故事所吸引,忍不住多聽了幾句。
他們應該會勝利?
整個端朝都知道太子是天賜將才,可誰也不知道在西北,在北涼有一支三萬人的軍隊為端朝數十年如一日守著國門。
他們是當之無愧的英雄。
“……可他們等來的是大月氏人用刀串起來了戰友的屍體,拖在馬背後。”
“他們等來的是一場屠殺!”梁鳳眼眶紅了,聲音有些哽咽。
人群嘩動,立馬就有人叫起來了:“不可能!他們從無敗績,怎麼可能會全軍覆沒!”
“陰謀,這是陰謀!”梁鳳緊緊地攥住了拳頭,當昨夜縣主第一次講這個故事時,蠢笨如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三萬北涼軍,隻逃出了七人!”他咬著牙,一字一句說道,“他們帶著戰友的衣袍,千裡迢迢從北涼趕赴燕京想要一個公道!”
“可沒人給他們公道。”
少年清亮的嗓音帶有蠱惑力般:“東廠督主汪鐸以臨陣脫逃為名關押了他們,明日處死。”
“這天下,誰能給他們一個公道?”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那可是……那可是汪鐸啊!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不知老夫有沒有這個資格?”從人群中走出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臉瘦成了皮包骨。
“泉州馮元會給他們一個公道!”
梁鳳眨了眨眼,他未曾聽過馮元這個名字:“不知道大人是……”
老板娘抱著茶壺走過來啐道:“連馮大人都不識得,他可是享譽天下的馮仲亭呐。”
梁鳳趕緊跪拜在台上,他用著自己都不敢想象的洪亮聲音:“我以身家性命發誓此為真事,願馮大人為北涼將士討一個公道!”
天下何人不識馮仲亭?為官兩袖清風頭懸青天,為文人開創了泰山學派,一手駢文筋骨天成。
縱使這些年遭受東林打壓,貶謫荒野之地,他依然是端朝士大夫永遠不曲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