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錚把地上的盒子彎身撿起。
陶瓷碎片,零零星星散了個稀爛。
原本好好一個八音盒,硬是被苗苗摔得不成樣子。
苗苗還在用小肉手揉著眼睛哭,“關叔叔,我隻要關叔叔,嗚嗚……”
周牧禹身子僵硬,如木頭人一般,表情不知作何形容。
顧錚一邊收拾地上東西,道:“苗苗!不準這樣沒禮貌,你簡直太不像話了!”
苗苗還在哭,越哭越大聲。顧錚搖頭輕歎一氣,對周牧禹道:“你彆跟她計較,她隻是個小孩子,也不知道你是她親爹……”
周牧禹沒吭聲,身子還在僵硬著,背對著顧錚,負手而立。
顧錚繼續:“這也難怪她,關承宣一直把她像自家親女兒疼,這麼些年,從她出生,給她換過尿布,一路陪著長大,陪她玩,教她認字……也是情有可原的!”
周牧禹牙齒仿佛在咯咯作響,也轉過身,蹲下,和她一起收拾。
顧錚說:“她今天過生日,就是想要關承宣來陪她,見人沒來,心裡不舒服得很……哎,我也沒想到,這孩子,對關承宣的喜歡依戀到這地步!”
周牧禹深籲一氣,“嬌嬌,你覺不覺得你真是個好狠心絕情的女人?”
他手把顧錚下頜輕輕一掰。顧錚詫了。她狠心?絕情?
周牧禹冷笑:“要和離,是你提出來的!我不同意,你用刀子來紮胸口,鬨死鬨活……”
“女兒,也是你不讓我們父女相認,甚至見都不讓我見她,就比如今天,我想見她一麵,還得掂量掂量你高不高興,會不會來得突兀?……怎麼,你現在開始怪我?”
顧錚震住了。男人掰她的下頜手上使力,眼眸痛苦深邃,甚至還充著血。她想不通,這人是怎麼了?她不過就隨口說說,話家常似的。是了,可能聽起來是有些怨婦責怪的意味。
她趕緊搖頭更正,想想,“我沒有怪你,我隻是想到哪裡說哪裡,王爺您彆多心……”
周牧禹這才鬆她,嘴角自嘲的彎了彎。
這兩個人,一起蹲身收拾著地上的碎片,陽光打在他們身上。苗苗依舊哭鬨不止。幾片飛花,零零星星飄落到女人的眉梢雲髻發間。周牧禹忽然看呆住了,他停止了收拾東西的動作,從她的眉眼、嘴唇再往下移,一直看到她那雙手……他胸口又開始一抽一抽地疼,女人肌膚如雪,如往昔美麗,可是,再也找不回曾經他眼裡所見到的那種靈動光鮮,俏皮活潑。
尤其那雙拾碎片的柔夷,已經開始變得有些粗糙、甚至還帶了繭……是生活的突變、磨難,曆經風霜,每日裡辛苦勞作所遺留下的痕跡。她每天得做多少的家務,裡裡外外,雖有一個丫鬟萱草幫襯,可這老的老,小的小,甚至還病的病;她每天要揉多少的麵團、要趕著鋪子處理多少紛雜亂七八糟的活路,柴米油鹽,滿地的瑣碎雞毛……
可是,她卻依然覺得很快樂開心,即使這樣子了,都比和他在一起輕鬆快樂。
——
這到底又該恨誰狠心絕情呢?
他忽而想起,宣城被蠻軍攻打的那一年,他之所以下令放箭,也是勝算在握,因敵軍有人質把柄捏在他手上,那些人是不敢對她怎樣的,之後,又從城門轉角一出口,放關承宣帶數十個精兵闖出城門……是的,這也是這麼些年,他對關承宣又厭惡,卻又遲遲不敢拈酸吃醋的緣由。
之後,風波平定了,他寫了一封又一封家書,讓她的表妹轉交給她看。
那一封封家書,全是他對她的虧欠和這麼些年來對她情意表達——
他從來不會寫那些肉麻的字句,可是,一字字,一句句,仿佛蘸了血淚,全都是真心話,發自肺腑。
他以為她會原諒他,可是——
“我們和離吧!周牧禹,我想通了,我決定放手了,我不要再愛你了!”
“你讓我太累太累,生不如死!”
“咱們彼此都放手吧,各自還各自一條生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