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後,顧崢被老皇帝召見請入宮。
皇帝大概是想,那個民間女子,真的有他們說的那麼好?周氏如此偏袒,趙牧禹如此優秀出眾的兒子,也竟能為了她,王位不要,皇子身份不要,他這個皇帝老父親不要……皇帝趙宗澤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甚至,他對顧崢的看法是,不過一妄想攀龍、眼見自家夫君有朝一日飛黃騰達、貪慕渴求權勢地位的庸俗女人。
顧崢那天穿著一襲牙白色梅花如意雲暗花紗豎領偏襟長衫。
九重宮闕的上空,雲霞璀璨,如同織錦鋪就。幾個老太監宮女引領,她走過一重宮門,又一重門,裙下丹陛的台階,莊重炫麗,她的視線有些恍惚,也微微有些眩暈。
“顧崢!”在入宮之前,她的婆婆周氏其實也跟她說:“你若不想去,咱們就想辦法把這事兒推掉!”
顧崢道:“沒什麼好怕的,這天子龍顏,我不也已經見過了嗎?他又不是什麼三頭六臂的!”
皇帝打心眼瞧不起她,對她有成見,顧崢自然是看出來了。然而,她的性格,彆人越瞧她不起,她就越不能在人跟前慫,哪怕這人是皇帝聖尊。
“嬌嬌!”
周牧禹情緒卻頗為欣喜激動:“是的!沒什麼好害怕的!有我在,我會做你的後盾靠山,誰都不會將咱們兩個人分開!”
他握著顧崢的手,看來,顧崢的這番言辭表白,以為是想和他風雨同舟共甘苦,為兩人的未來一起去努力。
顧崢有一刹那的恍惚愣怔,男人真的變了!
她百般不是滋味,隻輕輕把手從對方掌裡一抽,背轉過身說道:“我不是為了什麼,你父皇既瞧不上我,覺得我是從民間來的土包子,連進宮去麵聖的膽量都沒有!”
周牧禹還是一臉欣喜溫柔,“我知道!當然明白的!”
他一邊哄她,一邊將女人輕輕攬入懷中。“我娘子豈能就這麼認慫!嗯?”
然後,在她額上輕輕俯首吻了一吻,蜻蜓點水一般。
顧崢渾身毛刺,臉抽搐著,總覺得她有種被人激將的錯覺。那種擔心,害怕,再次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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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安殿,是皇帝日常處理奏折和召見臣工的處所。
兩三名太監和宮女前後左右,禮貌恭敬地幫顧崢引路。皇帝聖旨上隻說宣見她一個人,周牧禹思來想去,便在殿門外等著她。“安敦仁和”,這是殿門上禦筆親提的四個字。正殿的大廳陳設貴氣莊重,地上鋪一層軟軟的綠絨毯。顧崢進去後,立即就驚訝了,哪裡是隻召見她一個人,徐萬琴,對,就是陳國公府的小姐千金,她曾經的知己好友,居然也站在那裡。恭然垂立,打扮得非常明麗優雅。另外,還有好幾個高門貴婦,宮中的一些年輕妃妾,俱都坐在各自位置,打扮得珠光寶氣,臉上笑容端莊地注視她和徐萬琴兩人。
顧崢也是過了好久好久,才終於弄懂老皇帝的心思。
“這位是徐姑娘!朕來給你們做一個引薦!”
聖尊笑容和藹親切,慢悠悠,起身,從龍案上步下,接過一小太監手裡捧著半盞茶,不疾不徐,有條不紊地輕刮著蓋。“相傳,你的琴可以引來百鳥飛來前聽,你筆下所畫的花,也可以引來蜜蜂蝴蝶,以假亂真來捕捉,可有此事?”
皇帝明黃色的龍袍罩紗,在微風裡輕輕飄動著。
他自始至終沒有去看顧崢,一直對著千金貴女徐萬琴讚不絕口。
其他的貴婦和年輕妃妾也順著杆子笑讚道:“是啊,咱們也都是聽說過了!徐姑娘,您可是京城裡有名的第一才女,偏偏,人還生得這麼美!”
她們顯然是來給皇帝“助陣”捧場子的,皇帝的心裡算盤,在宮中內宅稍微會觀顏色的人,哪裡有看不出。這枝對葉比,相形見絀,什麼是高貴的,什麼是低賤的,什麼是真正的千金貴女,什麼是市井民婦,什麼才是配得上他兒子,什麼是高攀的……就是要這麼比權量力地對照著來,否則,哪會讓顧崢覺得自慚形穢,主動退出。
皇帝想是一把年紀真真越活越老了,越活越孩子氣性兒,這件事上,他其實並不是有意要去為難顧崢,而是皇帝的顏麵自始至終拉不下。周氏給他吃閉門羹,兒子不作絲毫妥協,儘管他這皇帝已經那麼隱忍讓步了!——現在,解鈴還須係鈴人,他要拿顧崢來開刀。
顧崢忽然為皇帝這番幼稚到不行的行為感到好笑——這不是當眾在打徐萬琴的臉嗎?
名門貴女是真,而京城的“第一才女”,到底是怎麼來的,顧崢和徐萬琴相交了那麼多日,她豈有不知道?
徐萬琴臉果然紅到脖子,結結巴巴,“皇上過獎了,您的謬讚,臣女、臣女可愧不敢當啊……”
頭已經低垂到胸前,顧崢甚至隱隱約約看見,徐萬琴手捏帕子的動作在不停打顫發抖。
“誒?!又何必如此謙虛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