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在旦夕(1 / 2)

徐茜梅最後走了,離開王府。

在對她的事情上,顧崢既沒表現大度寬容,也沒有追究的任何跡象。

她坐在閣樓小窗前,以手支肘呆呆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一個小宮女打了門簾子進來。“王妃,徐姑娘來了,說要見你……”

須臾,徐茜梅穿著繡海棠花的桃紅色襦裙夾襖,眼睛哭得又紅又腫,走到她麵前,一跪,磕頭流淚不止。“表姐,我就要走了,我發誓,你放過我這一次,以後,我離開了這兒就再也不打擾您和王爺表姐夫的清淨了……”

顧崢眼睫毛低低垂著,頭也不抬,聲音含些許疲憊。“我的那些信呢?”

徐茜梅一怔。顧崢:“我的那一封封被你所掉包藏起來的、我相公曾寫給我的家書……”

又是兩盞茶功夫。徐茜梅囁囁嚅嚅,也不知從哪兒,找出了原先裝信的一四四方方紅木小匣子。“表姐……”

她又緊張忐忑地跪下,手托著匣子高舉到顧崢麵前。顧崢顫著手,遲滯地,凝重地,將東西接到了手裡。打開了匣子,豁然,臉色一白,下頷抖動著……全是灰燼。裡麵的那些家書和信紙已背燒得乾乾淨淨。顧崢深籲了一口氣,她猛地又揚起一巴掌,那巴掌,高高舉起,這一甩過去,女人的臉很可能馬上開花的力度。徐茜梅把頭本能地一偏。“表姐!”

她大叫著,驚慌恐懼哭啼著。“我錯了!真的錯了!”

顧崢笑了,嘴角弧線般上揚,巴掌終落了下來。不是落到徐茜梅的臉上,而是半空中停了停,無力地垂下。忽然就在這一刻,她覺得這眼見的所有一切都是虛茫。一陣風從窗戶縫溜進,正好揚起木匣子中一粒粒紙灰。原來,還有一些殘紙碎片是沒有燒透的,已經模糊得不能再模糊,卻上麵依稀可辨零星碎語,“思往事渺茫茫不堪煙夢,多少回,無邊恨苦澀酸辛”、“這是為夫生平第一次遭遇的挫折傷心事,心堵得不知是好,原來,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顧崢眼淚泉湧而出,她全身一震,拚了命伸手想去抓那些其餘被風吹走的碎紙殘片,然而,風太大,又涼薄凶猛得很,她越是想抓,偏越是滿屋紙屑灰燼飛舞得快。那些伺立在旁的宮女們也忙去幫著關窗的關窗,幫她的抓的幫她抓,折騰了好半天,顧崢手中卻還是緊緊拽著一片殘存的碎紙,上寫,“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她的笑,像是豁然明白什麼,醒悟什麼。

她對徐茜梅道:“你滾吧!從即刻起,離開王府,我不要再見到你,最好,咱們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

晉王周牧禹離開京都去了河北已有兩月餘,天寒地凍,朝廷一片肅然緊張,他卻遲遲沒有家信送回。

徐茜梅也離開了王府,她走時,顧崢給了她幾百銀子,命一宮女送過去。還是死也不見,無論徐茜梅怎麼哭哭啼啼,想再找顧崢說些其他話語。顧崢隻讓宮女傳遞了一個意思:“我對你已是仁至義儘,這幾百兩銀子,權當我對你救了我女兒苗苗,和曾經的那些姐妹患難恩情……”徐茜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一口一個的“表姐”,差點哭暈倒在地。宮女送她出王府門,她一步三回頭,最終,好半晌,才把牙一咬,肩上斜挎行囊包袱,頭也不回,邁出王府的大門口。

徐茜梅邊走,自覺這一生到頭來,也算是自己把自己作死。唯一心裡所念想的,竟是她丈夫程文斌,她突然發現,從前,沒覺她那死鬼丈夫有多好,可如今,那死鬼丈夫的好,統統冒煙似地冒在自己的眼簾視線中……

“娘子,你冷不冷,餓不餓?”

“娘子,你彆生氣了,好嗎?”

“娘子,我錯了!”

“娘子……”

徐茜梅緩緩閉上眼睫毛,成串成串的淚珠子,在漫天風雪中,早已凍糊了兩腮,揩了一臉還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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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正三十二年的臘月,顧崢在王府日益提心吊膽,眼看著怎麼等,怎麼盼,戰報和家信始終送遞不到京裡,終於有一天,有小兵官吏快馬加鞭,十萬裡加急,連夜趕回京都。

“王妃,不好了!晉王殿下身負重傷,幾天幾夜昏迷不醒,軍醫時時救診,還是醒不過來,可能,可能怕是再也回不回來了……”

轟地一聲,仿佛晴天霹靂。

當時,顧崢,還有女兒苗苗,以及婆婆周氏等正在王府舉行著小年的灶祭活動。十二月儘,要淨庭戶,換門神,掛鐘馗,釘桃符,貼春牌,以祈新歲之安。整個王府忙得不可開交,顧崢腳踩著一木梯子,她手拿著一張張剛剪的窗花,忙著往窗戶上貼,因為,這窗花既是她親自剪的,又親自貼上,那麼,祈求平安心願,才能更顯靈驗。可卻沒想,象征平安寓意的窗花才剛貼上,一陣風過,呼啦啦地,窗花紙就被吹落下來。

她爬下梯子,和婆婆周氏相視一眼,這窗花貼不穩,不是什麼好兆頭,婆媳兩心頭都暗覺不祥。果然,噩耗傳來,顧崢差點暈了一暈,宮女萱草等急忙扶住她:“王妃!小姐!”

婆婆周氏隨即也病倒了。“顧崢呐!”

周氏算得上也是一個非常堅強沉得住氣的女人了,她把顧崢的手拉著,躺倒在病床軟榻。“其實,咱們早該有這些心理準備的,是不是?”

“昨夜圓非今夜圓,卻疑圓處減嬋娟,一年十二度圓缺,能有幾多時少年。”

周氏又歎,“這才是人生,最最真實殘酷的人生,有無常,有戰爭,有禍亂,有生離,也有死彆……”

“我人已經老了,他有什麼三長兩短,大不了,我跟著他去,也沒什麼的,總歸是也沒幾年活頭,可是,你又該怎麼辦?才三十不到,女兒還那麼小……”

顧崢淚如雨下。“母親……”

周氏把顧崢的手拉著,緊緊地拉至胸口前。“他死了,總歸是為了朝廷國家而戰,而了千千萬萬黎民百姓而身亡,可是你……這對你,真是太太不公平了!”

周氏說著,閉著眼睛,又是搖頭,又是劇咳狂嗽。

顧崢道:“娘,我想要去找他!”

周氏豁然睜開眼皮,大震。“你說什麼?”

顧崢:“我說,我要去河北,我要去邊關,我要親自去找他!”

“就算……就算以後真成了一個寡婦,至少,讓我去看他最後一眼,哪怕看不了最後一眼,也送不了他,但是,我起碼也要將他給親自送回來……”

哪怕送回的隻是屍身,隻是冰冷、沒有氣息的屍身……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顧崢收拾著包袱行囊,一邊默默悄悄地、無聲流淚,一邊腦海不停重複回憶起男人曾信上被燒成灰燼後、餘留下的殘言片語。

丫頭萱草牽著小郡主苗苗,在旁看著她忙上忙下,時不時前去幫忙,問:“小姐,您真的要去了嗎?實在是太危險了!要不,還是讓我一路陪著您吧!”

她和顧崢從逃亡到京都,一直就還沒分開過,萱草很不放心。

顧崢微笑,極力強收眼淚。“不用了,你就留在王府裡,好生呆著,我把苗苗,還有我婆婆全托付給你了!”

“——小姐!”萱草又哭又喊。

苗苗也哭,拽緊著顧崢的袖子不停搖著問:“娘親,我爹爹他到底怎麼了?他是不是就要死了?他又打算不要苗苗,不要娘親了嗎?我不管,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娘在哪裡,苗苗就要在哪裡!”

顧崢慢慢地蹲下來。“乖!好孩子,娘親的好女兒!”

她喉頭哽咽著,一把將女兒狠狠使勁拚命摟抱在懷裡,吻著拍著哄著。“你爹爹才不會不要咱們的!娘要去把他帶回來!把他好生帶到苗苗跟前好不好?”

“如果,他不要你了,娘就用雞毛撣子抽他、打他好不好?”

“他不會死!他怎麼可能會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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