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人的這一生總逃不過四個字桎梏,生、老、病、死,或者稍改一改,就是生離死彆。
顧崢自覺她必須要有足夠的勇氣與堅強的信念、來支撐著她,有心理準備去承受這眼下的一切。
這是個戰亂頻發的年代,安定與平穩注定個奢侈。有人常說,“寧為太平犬,莫作亂離人”,想必,就是這個意思。
顧崢也終於明白了,就算,這個男人不是皇子龍孫,沒有如今的身份,他生活在尋常百姓普通家庭,沒有那麼高貴的血液血統,可能,她和他終將麵對的也會是同樣的今天。性格命運早就已注定,他不會甘心於平凡平庸。她看見了眼下這些將士手下們對男人的欽佩、崇拜與尊敬;為他的錚錚鐵骨與傲氣智慧折服……這是男人們的戰場,他在這裡找到了生命的歸屬與價值。
許多年以前,那時還在江南,當時,不管是顧崢,還是她的父親顧劍舟,一個想威逼,一個想情誘,天真地,都想讓這男人屈服……想想,真是滑稽可笑得緊。
顧崢也並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能強著支撐多久。
她顫抖著雙手,慢慢地,雙膝彎曲,半跪半趴靠在丈夫周牧禹的床榻邊緣。“我來了!”她說,“我來帶你回去!”
顫抖的那雙纖纖柔夷輕輕去觸摸男人的臉龐,他的臉,清蒼,蠟黃,沒有一絲血色,難看的可怕。雙眸緊閉,下頷長滿了許久沒刮的青色絨須。
“現在,你可該滿意了,是不是!”
“你說你不要用麻黃散,你害怕會失憶,害怕再記不得從前的人和事,記不得我,記不得我們以前的日子……”
“可是,你現在是個死人了,那你,你可還記得什麼!”
“你傻!真的很傻!”
她說著說著,終於泣不成聲,崩潰了,瘋了。發瘋一般的將男人捶打著,搖晃著,淚眼模糊。
“我恨你!你讓我真的變成了一個寡婦!”
“你說,我們的時間為什麼總這麼短!”
“前些年剛成親那會兒,你和我彆扭,鬨各種小性,最後,你不鬨了,我們好容易走在一起,可是,你又要離開我和女兒……”
“苗苗,她才八歲……八歲不到啊,你忍心拋下她不管嗎?”
“周牧禹,你好……狠!算你狠!”
“你起來!起來啊!……”
“你這樣到底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你起來!混賬!快起來!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你這樣子對我,你安心嗎?!”
“……”
軍帳中,所有將士垂首低眸地默哀,不管是盧老太醫,還是李振興,統統都把臉扭過去,喉頭哽咽著。
“王妃,請您節哀……”
他們異口同聲,輕而低地,柔柔地勸慰,說。
尾聲
汴京,二月。
承平三十四年,騷擾了人世間許久太平的戰亂終於結束,告一段落,整個京都籠罩在一片煙雨中,乍暖還寒的天氣,楊柳開始抽絲,堆砌如夢如煙。
晉親王府,顧崢挺著個大肚子。
女兒苗苗,萱草,還有婆婆周氏等,都在圍著桌上堆砌如山東西口中嘖嘖,指指點點談論個不停。
“稟王妃主子,這是兵部許敬安許大人送來的……”
“這是周太傅專程送來給王妃您的……”
“這是翰林院的大學士……”
桌上有珊瑚擺件,女人首飾發釵,古董玉器,瑪瑙,各種名家字畫筆貼。
小宮女一邊將禮單名字念完,一邊歎著氣道:“我看主子,您還是收下吧,要不然,他們這些人天天到咱們府上折騰,您不收,是不會罷休的!”
朝廷上大部分人是見風使舵,哪邊紅火就往哪邊燒熱灶。現在,東宮無主,太子之位一直空懸。
他們同時也明白個至理兒,光是想要燒熱灶也不能亂燒,得講究方法,就比如,現在,這晉親王府,名義上是男人當家,可是,真正的主人,卻是個名叫顧崢的女子。也就是正大著個肚子的晉親王妃。誰都聽她的,連家主都對她千依百順,唯首是瞻。她才是這裡真正的女大王,女主子。
顧崢的婆婆周氏歎:“收就收了吧,這才是個開頭,以後啊,隻怕你要應付的會比這更多!”
婆婆周氏轉眼又老了些許,兩鬢添了好幾根銀白發絲。
她懷裡還抱著個一歲半大的小奶娃兒,正手搖著撥浪鼓,逗著。“你笑一個,我的小乖孫兒,你倒是笑啊!”
那是顧崢所生第二胎,苗苗的親弟弟。
所有人都說,這小家夥的眉目五官,簡直和他爹一個模子倒出來的。連那倔強的脾氣,死不愛吭聲,沉默,話少,呆悶悶不愛笑的性子都是如出一轍。
萱草笑:“其實,我倒是看過小郡王笑呢!你們老是這樣逗他,他不好意思在你們麵前笑呀!”
“哦?真的?”顧崢和周氏目露疑惑,異口同聲。
“要不,你們都跟我來!”
萱草建議周氏將小郡王放在坑上,然後,將撥浪鼓親交到小郡王軟綿綿肉乎乎的小手裡。接著萱草又輕噓地一聲,提議所有的宮女包括顧崢周氏等全都出去,再把門簾子放下,她們就躲在門簾縫邊偷偷觀察。果然,那隻一歲半胖乎乎的小東西見沒人了,獨自坐炕上玩耍著,把手中的撥浪鼓一搖,再搖,搖著搖著,又拿耳邊不停晃動著。
“咯咯咯,咯咯咯……”
他的笑聲很快如同銀鈴,笑得是酣暢痛快,哈喇子都流到圍嘴上。
周氏,以及顧崢全都再次瞪大眼,不可思議。“天呐,他怎麼,怎麼……”
果然和那悶騷爹如出一轍啊!
.
傍晚,用了晚膳,收拾打理好一切,顧崢依舊挺著個肚子,動作吃力笨拙地,在兩小宮女攙扶下,回到自己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