鍛刀室內,溫度高得駭人。
黑焰如綻放的花瓣般層層簇擁著紅發的少女,輕緩地縈繞流動,比岩漿更滾燙,如出鞘的刀刃般,碰之即傷。
梅克裡斯的眸子色澤消融成了淺淡的灰色,輕柔地蒙上一層薄薄的塵埃,仿佛霧靄降臨籠罩住空曠的荒原廢墟,顯得冰冷而鏽跡斑斑。
——因缺少人類的感情而讓人毛骨悚然。
矮人正在用軟布認真擦拭著大和守安定的斷刃,神情出乎意料的莊重嚴肅,如同對待一場神聖的祭祀。
她的手掌不細膩,反而生著薄薄的繭子,烙刻著時間留下的刀痕與傷口,如同木紋般崎嶇不平。
這是一雙寫滿了歲月的手。
大和守安定。俞綺在心裡輕輕呢喃著這個總是被加州清光反複提及的刀劍的名字,手上動作細致而耐心。
刃麵泛著細膩冷凝的光澤,明朗而勻淨,被擦拭後猶如蒙塵的明珠塵埃儘去,重放光彩。
細長的手指撫摸過它的表麵,像是撫摸著沉澱的曆史,跨越了數年,來到了它所屬於的那個時代。
刀匠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站著,態度恭敬:“您有什麼需要的嗎?”語氣裡甚至帶了些許微不可查的懼意。
如同平凡普通,本該湮滅於眾的存在猛然接觸到了不可知曉的高等統治者,誠惶誠恐。
他感受到了這位大人身上厚重隱而不露的威壓。
如海水般深邃,如蒼穹般廣袤。
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戰栗與敬意。
刀匠忍不住悄悄地注視著俞綺,目光裡是掩飾不住的好奇。
她是誰呢?他一無所知。
俞綺根本沒預料到刀匠已經把她腦補成至高神秘的存在,隨意地搖了搖頭,拒絕了殷勤的刀匠,“不用。”
她翕動淡紫色的唇瓣,臉上的紅紋像遠古森林的藤蔓,肆意地生長,猙獰地布滿整張麵龐,妖異又奪人心魄。
俞綺無聲吐出了低低的話語,像生鏽的刀鋒細微地剮過心臟——
矮人·舊日的榮光
神的第七天,世界陷入覆滅的海底。種族在混沌與黑暗之中踽踽前行,唯有舊日的榮光劈開一切帶來複生。
身邊圍繞的黑焰騰起
,怒吼著迅速蔓延,如同刹那間湧動的海麵,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擴散到整個鍛刀室內,像黑潮傾覆而下,任何人都無法逃避地被包裹其中。
“你在做什麼!”和泉守兼定驚疑不定地低吼著想要拔出腰間的刀劍,卻怔然發現——他根本無法動彈!
黑焰宛如無法言喻的束縛與禁錮,將身軀與靈魂強行挽留在原地。
雙手再也不屬於自己,而像黑暗中渴求光明的囚徒祈禱著一寸寸抬高。
所有的刀劍都在心中不約而同地沉下來:果然還是不該相信陌生人嗎?
失策了。
三日月平靜而毫不意外地想,如果俞綺想要對現在的他們,不過是揮揮手的功夫。
但是這也是他們命中注定的結局。
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他本來就是在作賭。
如今看來,是他賭輸了啊……三日月的笑容消失了。
他的麵部線條如同大理石雕刻般冷硬。
痛苦,無儘的痛苦如同鋒利的絲線牽繞拉扯著身體的每一根神經,抽搐著傳達給大腦。
想要痛苦地呻·吟出聲。
身體被霸道強勢地掃蕩,像是有什麼混亂晦暗的東西被從身體中一寸寸抽空,隨即灌入無窮無儘的生機與清醒。
如同落入冰涼的湖泊中,靈魂被湖內透澈的水波洗滌得一乾二淨。
這種感覺,讓本來陷入失望的三日月心神一震。
這是……
冰冷與灼燙交融共存。
仿佛燒沸的油鍋中滴入了一滴水。
極端不符的對比,截然不同的溫度。
仿佛過去與現在的激烈碰撞融合。
空氣裡透著致命的氣息,那是地獄的大門敞開,安魂曲悠長地響起,不斷召喚著沉睡於地底的刀魂。
無數絮絲般的黑霧從刀劍付喪神身體的每一寸裡抽離,然後儘數吸納入矮人身後的影子裡。
安魂曲越發悠遠,大和守安定的斷刃從混沌的死寂中被喚醒,不斷地泛起光澤,越來越亮。
薄薄的黑焰圍繞住斷刃,熾燙的血紅符文層層封鎖住大和守安定,陡然炸開大團的火光!
刀身在修複,細碎的裂痕被無形的針線縫補如常,綻放出灼目的光彩!
一陣飄飄揚揚的櫻花瓣中,神色迷茫的黑發藍眸的少年出現在了眾人
麵前。
黑色的行燈袴,淺藍色的羽織襯出溫和沉穩的氣質,習慣性下垂的眼尾延伸出淺淺的笑意。
蓬鬆柔軟的短馬尾束在腦後,眼角綴著淚痣,碧藍色的瞳孔如同一望無際的海洋,遼闊而深遠。
刀劍付喪神們呆呆地看著他,滿臉掩飾不住的震驚與不可思議。
斷刃複生,他們在此之前聞所未聞。
而現在——他們不僅知道了,還親眼見證了。
大和守安定複生了!
在其他刀劍光顧著震驚時,三日月卻察覺到了什麼,與幾位年歲悠久的刀劍互相對視幾眼,目光微微閃了閃。
這位姬君……當真是奉上了一份大禮。
在他們尚未注意到的角落,在他們尚未發現的邊沿。
縈繞著本丸的邪惡氣息消失得乾乾淨淨,任誰都看不出來在此之前這是一個糟糕的暗墮本丸。
大和守安定看著周圍熟悉的環境——是鍛刀室。
“我還活著?我不是早已經……”
斷掉了嗎?
剩下的話被無聲地吞咽回去,沒有再說。
他愣愣地注視著梅克裡斯。
豔麗的長馬尾高高束起,裝飾著一圈五彩斑斕的鳥羽,露出光潔的額頭。
銀灰色的瞳眸籠罩著細蒙蒙的灰雨。
氣質宛若狼般危險野性。
“你是誰?”大和守安定察覺到本丸內審神者與他的契約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種情況無疑隻有一種。
審神者死了。
那麼眼前陌生的少女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