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手機的基礎常識之一:當你接到有著類似開場白的未知來電,直接掛斷就好,因為它不是推銷就是詐騙。
幾乎每個人都知道,但非人類不知道。
所以鬱白有些興奮地打出了人生中第一個詐騙電話,同時努力忍笑免得露餡,安靜地等待著對麵的反應。
謝無昉這會兒應該剛買完手機,在回家的路上。
聽筒裡傳來隱隱的環境噪音,車輛駛過,時而鳴笛,還有聽不分明的交談聲,彌漫在午後熱鬨的街道上。
沉默片刻後,電話另一邊的男人先是應聲:“是我。”
然後又有些遲疑地問:“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和手機號碼?”
居然還挺有隱私意識。
是你自己告訴我的。
鬱白在心裡默默回答著,隨便編了一個很糊弄的理由:“是這樣的謝先生,隻要新辦理了手機號碼,就會自動進入我們的客戶庫哦,姓名也是能看到的呢。”
隱私泄露在人類的世界裡本來就十分常見啦。
說起來,鬱白倒是很好奇這家夥是怎麼完成辦理手機號、簽訂租房合同等等需要身份證的事的。
……他應該是用正常的方式完成這些事的吧?
鬱白正在思緒亂飄的時候,聽到電話對麵的謝無昉若有所思地問:“就像歡迎短信那樣嗎?”
“嗯?”鬱白愣了愣,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歡迎短信?”
男人便說:“我剛才收到了一條短信,裡麵寫著,親愛的遊客朋友,璀璨群星歡迎您,祝您的旅途平安愉快……”
聽著他沒什麼起伏但一本正經的聲音,鬱白一時間沒忍住,笑出了聲。
記性真好,連這樣沒營養的短信都記得住。
“對,就跟這個歡迎短信一樣。”鬱白一邊笑一邊說,“這是通過手機信號的定位,給來到本市的外地號碼統一發送的短信,反正在彆的市是這樣。”
“在這裡不一樣嗎?”
“嗯,在我們市,可能因為管這事的人比較迷糊,所以本地號碼也會偶爾收到,比如你剛辦完手機號就收到了。”
男人輕輕應了一聲,又問他:“為什麼笑?”
雖然鬱白很努力想要保持撥打詐騙電話的嚴肅性,但實在按捺不住笑意。
“因為……你知道我們市叫什麼名字吧?”
“群星市。”
沒錯,群星市。
鬱白從小到大生活的這座城市不是首都也不是省會,隻是一個規模一般的小城市,沒有什麼非常有名的特產或風景,在外麵的名聲卻不小。
主要就是因為這座城市的名字。
“每次有外地的遊客來我們市玩,或者路過這裡,都會收到這個短信,然後經常會有人在網上抱怨或者提問,說這個城市到底出了哪些大明星,居然會在這種短信裡麵寫璀璨群星歡迎您,搞得像開演唱會一樣。”
“然後下麵就會有很多
人提醒他,要不要再想想這個市叫什麼名字……”
電話那端的非人類鄰居便很及時地重複道:“群星市。”
鬱白笑得更厲害了,直掐自己手心。
“對,所以璀璨群星其實是在誇這座城市,但這個詞大多數時候都用來表示有很多明星的含義,明星是指那些很有名的人……誤會就這樣產生了。”
本身這個雙關梗就很好笑了,在網上搜索家鄉的名字並給一時沒能反應過來的外地朋友們好心解答,是許多群星市民的日常活動之一,鬱白和嚴璟在閒極無聊的時候也乾過,經常一邊看評論一邊傻樂。
而他現在居然在試圖給一個非人類解釋在一群笨蛋人類中流行的雙關梗。
這實在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荒誕感。
鬱白笑得停不下來,完全忘記本來該說的推銷台詞。
不行,這次的行動好失敗。
還是重開算了,下一把他一定忍住不笑。
鬱白正打算用自曝循環的方式重啟時間,迅速進入全新的回合,就聽見另一邊的謝無昉開口了。
“很好玩。”他的聲音裡也有淡淡的笑意,“這是體驗城市生活的一部分嗎?”
鬱白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個電話最開始的主題。
他剛才是怎麼編的來著?
哦,體驗特色城市生活的一日遊。
“……是的謝先生,借這個機會我正好向你介紹一下與本市名字有關的有趣故事。”
鬱白不太熟練地問:“你對我的服務滿意嗎?是不是要繼續體驗呢?”
“……滿意。”對方也不太熟練地回答,“是。”
這個對話怎麼聽起來有點不對勁。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鬱白有點茫然地揉了揉自己笑累的臉,邁開步子往約定好的方向走去。
無論如何,他還是成功地用一個電話拐到了住在他家隔壁的非人類鄰居謝先生。
可喜可賀。
對麵沿街的屋簷下,四個本該湊在一起假裝打牌的花襯衫寸頭男,已經呆呆地抬頭張望了很久。
直到他們要跟隨保護的那道身影快要消失在視線裡的時候,帶頭的阿強才第一個反應過來,連忙拍拍弟兄們的肩膀讓他們回神。
刀疤臉阿強眉頭一擰,催促道:“彆發呆了,快點跟上。”
立刻就有人說:“強哥,你剛才也在發呆。”
阿強沒有否認,表情微微一動,留著一道刀疤的麵孔不再那麼凶狠,反而顯出幾分悵然。
“得有多少年了,真是好久沒見到鬱少爺——”
……笑得這麼開心了。
在一旁的弟兄把心裡話完整說出來之前,阿強重重地咳嗽一聲,強行打斷了他。
“少磨嘰,快點的,要看不見人了。”
雖然他也是這麼想的。
但是這話說出來怎麼這麼奇怪呢。
一行人心情複雜地摸摸寸頭,快步跟上街角
即將消失的身影。
五顏六色的花襯衫在夏風裡揚起。
天空中飄舞著一隻色彩鮮豔的風箏。
地上公園裡,幾個小孩一齊抓著一根風箏線,在過分明亮的日光下撒了歡地奔跑。
站在樹蔭下的鬱白看了他們一會兒L,然後默默移開視線,對身邊的藍眼睛男人解釋道:“一般來說,放風箏是一項在春天進行的休閒活動,氣溫更適合一點。”
現在大夏天的,也不怕曬,果然是小孩。
學到新知識點的謝無昉輕輕頷首,注視著那幾個邊跑邊笑的孩子:“這是小朋友的休閒活動嗎?”
“對,成年人不會自己去放風箏。”
鬱白想了想,又嚴謹地補充道:“但也會有比較有童心的大人,尤其是有些城市會辦風箏節之類的,就變成大家一起玩的活動了。”
其實鬱白本來沒有真的打算給這位非人類朋友當導遊,向他介紹具有人類特色的城市生活的。
他隻是找個理由把人騙出來而已。
但是在兩人見麵之後,鬱白看見謝無昉竟帶著一樣有點眼熟的東西。
一個看上去舊舊的、質地特殊的本子。
應該是那本寫滿了天書般符號的“日記”。
雖然因為看不懂裡麵的文字,鬱白還不能確定謝無昉究竟用它來寫什麼,但在體驗城市生活一日遊這天,他居然把書隨身帶上了,這意味著它是日記或者某種旅行記錄的可能性大大提升。
鬱白心頭頓時升起了一點莫名其妙的責任感。
所以決定順便向他介紹一下沿途的所見。
“這裡是太陽公園。”鬱白說,“算是我們市的地標之一,是市裡最大的公園,春天的時候會有好多小孩在這放風箏玩。”
而他們倆居住的小區就在太陽公園附近,所以他把見麵的地點約在了這裡。
那個小區的地理位置確實很好,隻可惜有鬼故事纏身,才變得如此冷清。
謝無昉聽到這裡,就問:“群星市會辦風箏節嗎?”
“不會吧。”鬱白回答問題的時候,嘴角又忍不住翹起,“我印象裡沒有。”
他現在一聽見群星這兩個字就想笑。
尤其是聽到非人類說的時候。
鬱白努力保持淡定,趕緊轉移話題:“當然,不光隻有小孩會在公園玩,這裡也會有大人散步、野餐……還有下棋。”
他微微拉長了尾音,終於暴露出此行的目的。
現在已知謝無昉是個認真好學、正積極融入人類生活的非人類。
那麼,他的學習能力到底有多強呢?
鬱白覺得這是一個值得探究的問題。
這決定了在後麵循環的日子裡,他究竟能帶上謝無昉一起去做什麼,是研究如何烹飪出一鍋能吃的炸雞,還是去探索一下困擾人類多年的世界級數學難題。
比起太過生硬和麻煩的做題,下棋是個更好的測試方式。
鬱白指了指一旁樹蔭下四處紮堆的人們:“下棋是一項很受市民歡迎的特色休閒活動,按照規則移動棋子然後分出勝負,你想試試看嗎?”
放眼望去,綠意蔥蘢的公園裡,有不少湊堆下棋或打牌的中老年人,旁邊往往還會站著一圈圍觀的人,黑壓壓的人群裡偶爾會傳出喝彩,或是遺憾的歎息聲。
鬱白看了一圈,發現下象棋的人最多,觀眾也多,另外的棋類就隻有一桌在他們附近下圍棋的,旁邊連一個圍觀的人都沒有。
謝無昉很誠實地說:“我不會下棋。”
你當然不會,甚至連下棋這個詞都是幾秒前才剛剛知道的。
鬱白微微一笑:“沒關係啊,可以學嘛。”
他看著那雙灰藍的眼眸凝視著周圍的陌生人群,忽然間,定格在其中一方棋盤上。
“為什麼那裡的白色比黑色多?”謝無昉問。
鵝黃色的棋盤上,連成片的白色棋子之間,散落著一些勢單力薄的黑色棋子。
因為持白棋的人快贏了。
鬱白這樣想著,但沒有說出口,畢竟他們離這桌人站得太近。
而且他不想用圍棋做測試,一盤棋的時間太久了。
“要不我們去看看象——”
鬱白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謝無昉若有所思地問:“白色要贏了嗎?”
白棋老頭氣定神閒雙手抱胸的模樣,和黑棋老頭眉毛緊皺的苦悶神情擺在一起,哪怕不懂什麼是圍棋,也很好判斷勝負。
而且,非人類的心中真的完全沒有尷尬的概念。
不僅鬱白能聽見他的話,正在下圍棋的兩個老頭也能聽見。
本來就因為居於下風而心情煩躁的黑棋老頭忍不住了,板著臉瞪他們一眼,一副趕人的模樣:“不會下棋還在這亂說話!走開點!”
怪不得沒人圍觀這桌棋,脾氣真臭。
鬱白早已習慣了避開這類衝突場麵,以免發展成更大的戲劇性事件,也不想和老人爭辯,聞言下意識就想轉身離開。
可謝無昉卻沒有動,而是直直迎上黑棋老頭的視線,聲音很平靜,好像隻是單純的疑惑:“為什麼要走開?”
黑棋老頭一怔,當即吹胡子瞪眼道:“因為你在這瞎說!什麼叫白色要贏了,你知不知道什麼叫翻盤?”
見狀,鬱白的心裡頓時熟練地湧上一陣不妙的感覺。
……等等,為什麼要覺得不妙?
這可是在循環裡。
鬱白反思了一下自己多年以來的本能,停下腳步,好奇地將視線投向正在受到人類老頭攻擊的謝無昉。
“不知道。”他誠實地回答完之後,又問,“既然白色沒有要贏,你為什麼這麼生氣?”
問得好。
語氣特彆真誠,一點都不像在陰陽怪氣。
看著黑棋老頭更加精彩的臉色,鬱白開始努力回憶一些傷心的往事,免得自己一不小心笑出聲來。
黑棋老頭實在
沒法反駁這個問題,隻好使出倒打一耙模糊焦點的絕招:“你們不懂的人就知道瞎說!知道圍棋有多難嗎,就會在那動嘴皮子……”
可惜這招對謝無昉完全沒用。
他找到這段話裡的重點,認真地問:“有多難??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
沒見過這麼油鹽不進的家夥,黑棋老頭的胡子都快氣歪了。
“反正換你來你也一樣輸!就有這麼難!”
“是嗎?”他嚴謹地說,“但你說的事還沒有發生,你是怎麼確定結局的?”
黑棋老頭忍不了了,拍案而起:“不信你就試試看,反正規則簡單得很!不會下是吧?我現在就教你!”
雙手抱胸的白棋老頭歎了口氣,默默起身讓位,像是早已習慣這種場麵。
鬱白則在左右張望,看哪裡有瓜子賣。
一盤圍棋可是要下很久的。
他第一次知道,謝無昉這種直來直往有話就問的風格,原來這麼適合拿來氣人。
片刻後,鬱白抱著由熱心保鏢買來的瓜子零食,坐在樹蔭下,圍觀他的非人類鄰居和一個不知名的人類老頭決戰圍棋之巔。
公園裡有其他相熟的老頭路過,見到這不同尋常的一幕,紛紛好奇地望過來幾眼。
“喲,老袁你今天改欺負外國人了?多少有點過分了啊。”
“難道連老張都受不了你這個臭棋簍子了?”
姓張的白棋老頭仍雙手抱胸站在一邊,幽幽道:“唉,我本來都要贏了。”
姓袁的黑棋老頭立刻反駁:“哪有的事,我明明有翻盤的機會,都讓這小子給攪和了!”
“還有,這小子才不是外國人!中文順溜得很!”
而處於話題中心的那個“外國人”,正垂眸看著手機,屏幕上是鬱白幫他搜到的圍棋規則和入門攻略。
本地產老頭和藍眼睛年輕人對弈的場麵實在罕見,一些原本在看彆人下象棋的路人都好奇地圍了過來。
“還沒開始?這小夥子在看啥呢……啊?入門規則?”
過路的老頭在張望中發出吃驚的呼聲:“哎喲,袁老頭你還說你不是在欺負人!”
袁老頭多少有點心虛,犟嘴道:“他非說圍棋不難,我就讓他見見世麵唄!”
他說著,咳嗽兩聲,對麵前的年輕人道:“你執黑子先下,我再讓你幾子,彆說我欺負人啊,反正輸了就輸了,讓你試試而已,你要是真對圍棋有興趣,以後慢慢學就是了。”
謝無昉沒有應聲,他收回視線,將手機還給鬱白:“我看完了。”
正在吃薯片的鬱白用掌心夾住手機接過來,問道:“怎麼樣,學會了嗎?”
“應該學會了。”謝無昉看著他說,“規則都記住了。”
他的語氣很認真,額前微卷的黑發被陽光浸染著,望過來的目光依然波光粼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