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鬼非常自覺地收了聲,甚至為此特意挪動了自己的朝向,用後背對著案板旁的男人,態度十分堅決。
見狀,謝無昉便不再問了,輕應了一聲:“好。”
背對著他的人籠在昏黃光線裡,柔軟發絲被照得清淺溫暖,而他手邊深色的黑巧克力很快成了整齊的碎片。
與此同時,他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緊接著,空氣裡開始流淌間歇性的模糊等待音。
不遠處,青年纖細的指尖攥著邊框冰涼的手機,亮起的屏幕緊貼著白皙泛紅的耳畔,毛茸茸的棕色腦袋一晃一晃的。
鬱白在打電話。
……他真的很想跟人說話嘛。
暫時不能跟身邊的謝無昉聊天,就隻好給彆人打電話了。
等待音嘟嘟響了幾聲,鬱白撥出的這個通話很快被接起。
聽筒裡響起一個有些驚訝的聲音:“喂,小白嗎?”
鬱白立馬應聲:“晚上好,厲叔叔。”
嗆人的香煙、好喝的冰可樂,還有橫亙整個少年時代的糖醋裡脊,讓厲南驍成了被醉鬼選中的聊天對象。
正在局裡加班的中年男人聽見了電話裡這抹有些異樣的熟悉聲音,卻眉目一凜,凝聲問:“怎麼突然打電話給我,出什麼事了?”
醉鬼沒聽出他的擔憂,反而有點不滿地說:“沒出什麼事啊,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了嗎?”
厲南驍想,這樣聽起來更有事了。
從成年之後,鬱白偶爾主動聯係他,總是以一句“厲叔叔,你現在忙嗎”作為開場白,而不是這麼輕盈隨意的一句晚上好。
“當然能,你隨時都可以給我打電話。”
辦公桌前的厲南驍放下了手中的案卷,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這個突如其來的電話上,思緒飛轉
中,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他問得很直接:“你是不是喝酒了?”
窩在椅子裡的鬱白聽見這個問題,驀地瞪大了眼睛。
……乾刑偵的警察真的好恐怖!
“你怎麼知道的?我隻喝了一點點。”
他老實地承認了,同時特意強調道:“我沒有喝醉哦。”
電話那端的厲南驍因此鬆了口氣,沒有戳穿醉鬼的堅持,而是溫聲問:“好,你現在在哪?一個人待著嗎?”
“我在朋友家,不是一個人。”
鬱白從這個問題裡隱隱嗅到了一種異常的關懷氣息,立刻說:“我真的沒醉!我是有事要問你,厲叔叔。”
他確實想起了一件事,之前一直沒空處理,剛好趁這個機會問厲南驍。
“什麼事?你問吧。”厲南驍主動說,“我現在不忙,已經下班了。”
鬱白就放心地繼續說了下去:“我想問你……如果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遭到父親的長期家暴,要怎麼做才能擺脫他?厲叔叔,你熟悉這方麵的法律嗎?”
這個問題讓刑偵隊長略感驚訝。
不過這個假設顯然完全不符合鬱白自己的情況,所以他沒有多問原因,耐心地回答著電話那端的醉鬼:“你是想問理論還是實踐?”
酒後反應有些遲鈍的鬱白,茫然地問:“什麼理論和實踐?”
厲南驍平靜地說:“法條是死的,人是活的,很多案子在處理的時候都要結合實際情況,尤其是涉及到未成年人的撫養問題,你舉的例子裡,這個小孩幾歲了?”
“八歲!她媽媽應該是早幾年就離開家了……”
空氣溫暖的屋子裡,窩在椅子上的人絮絮地對著手機說話。
切過巧克力的案板已經被洗淨放好,電磁爐上架著奶鍋,煮沸的鮮牛奶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泡,原本固態的巧克力慢慢融化,深重的黑褐逐漸浸染了純淨的白。
襯衫西裝外係著圍裙的男人握著勺子,安靜地攪拌著香味馥鬱的熱巧克力濃漿。
周圍是白茫茫的熱氣,他眼底的湖水卻不受控製地結了冰。
感官敏銳的謝無昉聽得見手機裡的對話。
鬱白在給彆人打電話。
討論著彆人的事。
這間小小的廚房裡,簡直冰火兩重天。
正在認真聽講的醉鬼,對此一無所知。
而半截泡在熱巧克力液裡,半截被冷冽寒氣侵襲的勺子,實在有點不堪重負,受不了這個刺激。
好想碎掉哦。
直到握著手機說話的人驀地提高了聲音。
“……你問彆人乾嘛。”鬱白不太高興地說,“我又沒有喝醉,不需要人照顧。”
法律谘詢告一段落,厲南驍重新問起自己此刻最關心的事,還得儘量哄著醉鬼:“我沒有說你喝醉了,隻是好奇你在哪個朋友家裡。”
鬱白哦了一聲,才慢吞吞地說:“是在一個你不認識的朋友家裡
。”
“那他現在在你旁邊嗎?你剛才說不是一個人待著。”
“不在。”鬱白說著,回頭看了一眼,“但是有另一個朋友在我旁邊。”
他不提人名,說得雲裡霧裡的,電話那端的厲南驍想了想,卻問:“是昨天下午派出所裡那個朋友嗎?”
鬱白震驚之餘,脫口而出道:“你怎麼知道的?!”
乾刑偵的警察真的好恐怖×2!!
清澈的聲音裡滿是驚訝,聽起來格外生動和鮮活。
厲南驍就笑了:“猜的。”
他沒說自己是怎麼猜到的,而是語氣平常地說:“你把電話給他。”
“要乾嘛?”鬱白當即警覺起來,“身份證的事情不是已經過去了嗎?彆再追究了吧厲叔叔……”
這句話聽起來有一點像極少見的撒嬌,讓父親一般的厲南驍露出了無奈中帶著悵然的笑容。
他試圖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更柔和一些:“彆擔心,我不追究身份證,就是想跟他說幾句,他沒喝酒吧?”
“沒有。”鬱白傻乎乎地應著,沒反應過來這個問題背後的含義,忽然道,“但……但是他怕生!”
他又想起一點事。
今晚的謝無昉可是很排斥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的。
“他應該不想跟你說話。”鬱白說,“不是我不想讓他接電話,真的——”
他說著,目光下意識去找那個熟悉的身影,話語便突兀地頓住了。
彌漫著濃濃巧克力香氣的廚房操作台前,黑發藍眸的男人將爐溫調到最低,放下了勺子,正垂眸俯視著坐在椅子上的人。
他朝一臉呆怔的鬱白伸出手,淡色燈光拂過停留在半空中的指節與掌心,聲音平靜幽深。
“把電話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