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宣城紙行。”
顯金聲音平和,但語速很快,“福建的玉扣紙、四川的毛竹紙、黃麻紙、絹紙,江山代有才人出,宣城紙一旦口碑崩壞、停滯不前,整個九州將有數百種紙虎視眈眈取而代之,這個彩頭,您敢賭嗎?”
老叟深吸幾口氣,他已經很老了,老得眼神渾濁不清,很難看清十米之外的人與物,他看不清坐於上首的那個言辭平緩但聲音清脆有力的姑娘相貌如何,但他能隱約看到上首之人,後背流通著一股氣。
一股極為大膽、極為韌性、極為向上的氣。
這股氣,像淩厲的刀,衝破藩籬的阻礙,直擊雲霄。
宣城呀,宣城的紙業呀,已沉寂太久。
像林中疲倦的鳥,像草原沉睡的獸,已很難窺得幾十年前,產出六丈宣、八丈宣,萬人空巷的盛況了。
若在他有生之年,還能得見宣紙在九州大地上閃閃發光的場景,那也無愧對他年少時,三伏天在焙房揮汗如雨,三九天在撈池凍僵手臂的辛勞。
老叟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伸手接過軟毫筆,眯著眼睛,一筆一劃地寫下自己的名字,最後拿起第五張入會書,將契書拿得一臂之遠,嘴角囁嚅道,“宣城紙業商會入會書會長,陳記賀顯金;副會長,恒記恒簾;副會長,恒記恒溪凡入會者,需遵法條守底線,貫通契書之要”
群雁北飛,需有強壯的領頭雁;獅吼震天,需有凜冽厲氣的首領。
老叟抬起頭,嘴上複述了一遍顯金的名字,“賀顯金。”
顯金鄭重地點了點頭,“是我。”
老叟方展眉笑言,“宣紙,靠你了。”
一語言罷,老叟用力蘸上印泥,在入會書上摁下指印。
顯金心神激蕩,深吸一口氣,微微抿唇。
留下的作坊排隊簽契書,最後那位百無聊賴四處張望、身著薑黃單衣的大叔,利索地“咣咣”摁了十來個指印,鎖兒雙手遞筆,輕聲詢問,“您可還要簽兩筆?”
大叔搖搖頭,“我又不識字,我簽啥簽?”
顯金一梗,“您不識字,您怎麼就簽契書了?不怕我騙您嗎!?”
大叔像看傻子似的看向顯金,“恒家都簽了,我跟著他簽,總不能出錯吧!?要是上當受騙,恒家第一個饒不了你,我到時候就給他們遞磚頭。”
真是樸素而又暴力的思考呢
顯金找到這該死的熟悉感從何而來了——單純的好運,這不就是活脫脫的陳敷嗎!
十六家簽完,契書一式兩份,各自保存。
顯金手扣了扣桌板,抿唇笑起來,聲音聽起來像終日飄在雲裡落地的踏實,“好了,咱們終於可以討論正事了。”
“也是,今日最為重要的,第三件事。”
還有呢?
還有比他們莫名其妙加入了個宣紙商會,更奇怪的事兒嗎?!
說實話,大家都有些累了。
進入中年的男性,體力精力明顯耗不過有備而來、卷瘋了的顯金。
顯金端坐在上首的座椅中,目光灼熱,“今年的貢紙,將從玉扣與宣紙中擇出,官府交辦陳記完成此事,我卻計劃以‘宣城紙業商會’的名義,報名參加角逐。”
眾人嘩然。
累?
累什麼累!
都特麼給我卷起來!
貢紙欸!
官府讓陳記乾!
陳記把“商會”打出去了!
意思是啥?!
意思是陳記放棄了獨享貢紙帶來的尊榮,而是選擇將“宣紙商會”推出打響!
意思是,他們在座的,在座的所有人!都有機會成為貢紙的製造商!
這牛皮吹出去,可是能上家譜首頁的!流芳千古!流芳千古呀!
天呢!
還有比今天莫名其妙加入了一個“宣城紙業商會”,更幸運的事嗎!?,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