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亦青過往歲月在老家私塾裡的孤單,來到劍閣後所受到的冷眼,在書院門前靜坐三月的所思所得,包括那些唐人嘲諷輕蔑的目光,那些令他憤怒卻隱而不發的議論聲,以及內心最深處的驕傲,全都融化在這一劍中。
如此簡單的一劍,傾注了柳亦青畢生的境界修為,劍鋒之前的空氣驟然坍縮,向四周避開,出現一道絕對的真空。
空中飄舞的幾片青葉,根本無法落到潔淨無塵的青磚地麵上,便化為粉末。書院側門外的天地元氣劇烈地震蕩,向著他手中的劍身凝聚灌注,然後再自劍鋒滲出,隱然彙成一道風雷,呼嘯作響。
瞬息之間,柳亦青掠過二人之間的距離,劍尖挾著風雷,直接轟向寧缺的麵門。
這簡單的一劍,其實並不簡單,有著最飽滿甚至完美的精神意誌,帶著春天百日的等待隱忍,隱隱然有著柳白的劍意!
簡單,所以強大,世間任何事情的道理都是相通的。
柳亦青劍尖的風雷,震驚了所有觀戰的人,驚呼聲在咽喉間醞釀,釋放,震動天地。
風雷撲麵而來,其中隱藏著森森劍意,麵對著如此凶險的局麵,威力如此恐怖的一劍,寧缺閉上了眼睛,一刀向身前砍了過去。
寧缺揮刀砍下的動作很簡單,比柳亦青的劍刺更簡單,更原始,因為刀本身就比劍更簡單更原始。
寧缺感受著刀柄傳來的沉甸甸的分量,刀鋒破開空氣回震的細微觸覺,一種熟悉的感覺蘇醒了,就像是劈柴一般,純熟到讓人看著覺得很自然。
寧缺一刀砍出,動作自然向前,隨著一甩腕,體內磅礴的浩然氣順著刀柄,瘋狂地向刀身裡湧入,哪怕是寶刀,驟然注入這麼多浩然氣,也會瞬間之內分崩離析成無數金屬碎片。寧缺手中細長的刀身以肉眼根本無法看清的恐怖速度顫抖起來,似乎隨時可能會斷裂,沉默地承受著一切。
一道磅礴的天地氣息,正圍繞著寧缺手中那把樸刀不停飛舞,這道天地氣息的數量和精純度,甚至要比柳亦青風雷一劍所吸附的天地元氣,更加恐怖!
空中那些被柳亦青劍意碾成粉末的青葉,觸著刀風便化作無形;遠處石階畔裂縫裡瑟瑟探首的一朵野花刹那間消解。
寧缺的刀和柳亦青的劍終於相遇,刀勢磅礴,壓製得柳亦青劍尖上的那道風雷不停搖晃,顫抖難安,仿佛就像是勁風之中的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寧缺手中的樸刀驟然間變得明亮起來,無數道金色的光線,從暗沉的刀身上噴薄而出,如一輪太陽躍出雲海,又像是暮色中正在燃燒的雲彩。
刀身噴射出的金色光線,被寧缺的念力束成一團,沒有向四周擴散,而是化成一道火苗,直接打到了柳亦青的臉上。
程立雪扶著窗欞的雙手驟然一緊,在車中站起身來,震驚看著書院側門處,不可思議喊道。
“神術!”
這就是軻浩然自創的浩然氣,可以化為昊天神輝,施展神術,冒犯了昊天的威嚴,踏入了天地之間的禁區。
寧缺刀身上的萬道光耀,如流火般擊打在柳亦青的臉上,那些純正的昊天神輝,映入柳亦青的眼簾,然後刺入他的識海,令到他感到一陣劇痛。
柳亦青的雙眼傳來了劇痛,所有的光線瞬間消失了,世界變得一片黑暗,哪怕他劍心堅定,也不由心神煥散,劍勢頓亂。
寧缺手中的樸刀,砍在了柳亦青的劍上,刀勢浩然,劍尖上的風雷,頓時消散,灰飛煙滅。
燃燒的樸刀,繼續砍下,柳亦青手中的劍直接變成無數碎片,刀身上的昊天神輝,驟然間暴開,化作一道恐怖至極的天地氣息,隔空擊在了柳亦青的身上!
在這道浩然至極的天地氣息裡,柳亦青的身軀就像是颶風之中的沙袋,輕飄飄地斜斜飛起,重重落到堅硬的地麵上,狼狽不堪地連續翻滾了十幾圈,直到撞到山坡下的一顆桃樹上才停下,隻聽得喀喇的一聲響,不知道是桃樹斷了,還是他的骨頭斷了。
柳亦青用顫抖的右手扶著桃樹,艱難地站了起來,他此時衣衫破裂,身上鮮血直流,染著塵埃,慘不忍睹,已經開了些時日的桃花簌簌如雨落下,灑在的身上,比血的顏色還要更濃三分。
最恐怖的是,柳亦青的雙眼看著完好如初,甚至還帶著剛開始時的凜冽劍意,然而他左顧右盼的茫然神情,才讓人明白他已經看不見任何的東西了。
片刻後,柳亦青終於從渾噩的精神狀態中清醒了過來,開始恐懼,開始瘋狂。他兩眼無神,望著天空,手裡緊緊握著殘餘的劍柄,對著四周不停瘋狂的揮舞,聲嘶力竭吼道。
“你怎麼會用神術?!誰教你的神術?!”
柳亦青一聲淒厲過一聲的慘吼,在不停回蕩。
各宗派的修行者震驚無言,在他們看來,今天這場戰鬥,寧缺根本沒有道理獲得勝利,誰也沒有想到,這場戰鬥開始的如此簡單,結束的如此狂暴。
柳亦青站在桃樹下,無神的雙眼看著天空,像個瘋子般握著劍柄四處劈刺,厲聲吼道。
“我不甘心!寧缺你在哪裡!快來與我再戰一場!”
首戰得勝,寧缺笑了笑,把樸刀收入刀鞘中,根本不理會敗者的狂吠,轉身進入了書院後山。
南晉劍聖親弟柳亦青,與書院十三先生寧缺籌備三月的一戰,就此結束,圍觀的人們漸漸散去,臉上還帶著意猶未儘的神情,這場戰鬥隻是柳亦青刺了一劍,然後寧缺砍了一刀,便結束了。
秋風入城樓,長安不知愁。
來自各郡的秋糧陸續運至都城之中,今年年景極好,糧食豐收,不止讓鄉間農夫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也讓城中民眾臉上多了很多笑容,銀杏樹葉暗黃,自枝頭落下,在秋風的吹拂下,鋪滿長街,不顯肅殺,隻覺清麗。
如其他季節裡一般,隨著秋糧抵達長安城的,還有很多來自彆郡甚至異國的遊客,其中便有一名穿著淡白素衫的男子。男子素衫上有些許塵土,看上去有些匆匆,背上負著一柄長劍,神情卻又寧靜溫和,很少有人才能看得到他眉眼最深處,隱藏著的那抹驕傲與冷漠。
男子行走在行人如織的長安街道上,明明眼前都是攢動的人頭,他的眼裡卻隻有,長安城曆經千年風霜的古跡城樓,而沒有人的存在。
在這熱鬨繁華的世間第一雄城長安,這名一身淡白素衫的男子,卻根本感受不到熱鬨繁華,他雖然身處繁華紅塵之中,卻心神超脫世俗之外,清淨超凡,心境,精神已經不在人世間。
這些年來,男子或在紅塵中,或在塵世外,但那都是他的身體,而那顆道心一直在世外漂泊,所以他的眼中才會沒有繁華,甚至沒有人。
幾個頑童舉著晶瑩的糖葫蘆,打鬨著從這名男子的身前跑過,其中一個哭喊著的小女孩,險些把臉上的鼻涕水擦到他的身上,他隻是無比平靜的看了那個小女孩的背影一眼,緩緩地搖了搖頭。
男子伴著秋風落葉,向著北城走去,那裡有著皇城,也有著昊天南門總部,兩者距離十分近,隻是不知這名男子的目的是哪一個,讓人擔憂,畢竟這個男子可不是普通人,他如果進入了皇城,是可以威脅到大唐皇帝陛下安全的存在,所以驚動了某些人,早早的站在了街道上,等待著他的道來。
大唐國師李青山,昊天南門領袖,知命境界的神符師,靜靜的看著這名男子,平靜行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