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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眾人神色各異的注視下,蘇素親手將自己的道心剜出來,將那已經與道心融合在一起的桃花扇,混著鮮血一起展示給容與看。
從這方麵來看,她確實是個極狠心的女人。
對旁人狠,對自己更狠。
親手剜去道心的痛苦無異於親手剖出心臟般的極刑,然而蘇素卻硬是能夠忍受如此非人的疼痛,她的麵部肌肉分明都疼到微微扭曲,手中動作卻仍然能夠保持穩定。
看到這一幕,姚末幾乎已經目眥欲裂,他眼眶通紅,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卻極力忍耐,一言不發。似乎生怕自己發出哪怕一絲的聲響,就會立刻動搖立場,忍不住出手製止眼前的慘象。
一對有情人,分彆在以挑戰人類極限的忍耐力克製自身。
一個是軀體上的。
一個是精神上的。
一個是主動的。
一個是被動的。
姚末自然是那個被動忍受精神痛苦的人,因為蘇素不願他出手。
這既是蘇素的一場自我淨化,也是一場她對自己、對在場所有人憤怒的宣泄。
“我的道心,可還完好?”蘇素聲線顫抖,她勉力將道心遞給容與,目光則直勾勾地盯著他。
若是不能得到容與的一個回答,隻怕她死都不會瞑目。
白皙如玉的道心在火光下映出緋紅的色澤。
這時所有人才明白,被困在那個血月之夜的人不止是容與……蘇素也從未走出過。
她有多少次在瀕臨崩潰感到迷茫時都想要如同現在這樣,挖出自己的道心看看,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隻是理智與現實都一次次將她攔下。
……現在她終於能這麼做了。
疼痛與失血讓她眼前發黑視物模糊,可她的心卻跳的急促,仿佛振翅欲飛向無垠蒼穹,隻見蘇素執著問道:“我的道心,可還完好?”
“從未變過!”姚末見不得她這樣臨死都在自我處刑的模樣,心中痛極。
此時他已經不指望蘇素能夠活下去了,隻希望能令她了無牽掛的、儘可能舒適的離去。
因此他擔心容與磨蹭回答增加蘇素的痛苦,便不假思索地立刻答道。
可蘇素根本沒有搭理他……未必是蘇素不願意理睬,隻是她現在已經瀕臨極限,隻能將全部注意力都投入在容與身上。
在她當前的世界裡,應當已經聽不到其他人的聲音了。
姚末隨後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神色又是黯然,隻能攬緊了蘇素,讓她無力地依靠在自己懷裡,不至於狼狽的倒在地上。
少年從她被鮮血濡濕的掌心取過道心,可以看出蘇素已經全靠一口氣才在這裡強撐著了,因為即便被容與取走道心,她的掌中空無一物,她的姿勢也沒有分毫改變。
他微微垂眸,麵色平靜如無波秋水,令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葉知瑜看向容與,想要給他使眼色。無論如何,此時都沒有必要折磨一個悔悟的將死之人了。
姚末同樣懇求地看向容與,他曾無數次地向容與求饒打諢,可如此誠懇卑微,卻還是頭一次。
不是為彆人,而是為蘇素。
如此說來也是悲哀,蘇素瀕死,能令她解脫的居然也不是姚末。
容與沉默了稍許,而他麵無表情的沉默令氣氛愈發窒息難捱,姚末的神色幾乎要轉為哀求了。
他當然知道容與有不原諒的理由,但是……
感受著懷中女孩疼痛到抽搐的身軀,姚末鼻尖泛酸,險些落下淚來。他完全顧不得玄寂嫡傳的身份顏麵,準備徹底放棄尊嚴,哀求容與至少做做表麵功夫的諒解。
然而——
望著垂死的少女,容與的眼中漸漸流露出些許動容。
“從未變過。”他輕聲道。
聞得此言,姚末先是鬆了口氣,隨後眼中表現出強烈的感謝與悲傷之色。
此時的蘇素除了容與外已經聽不到任何人的聲音了,所以容與如果想要報複蘇素,完全可以拖著她這一口氣,遲遲不回答,便完全能夠令蘇素在最慘烈的疼痛中煎熬。
但是容與沒有。
而蘇素本就不需要更多。
得了容與的這句話,她便如同了卻最後一件心事般,露出放鬆柔軟的笑意。
那是即使被鮮血汙染,也無法遮掩的純潔美麗。
而她稍稍放鬆了僵硬的身體,在姚末懷中尋找了個更舒適些的姿勢,方才徹底舒展眉頭,徹底的沉睡下去。
隨著她手無力的墜落,一縷鬢發也散落遮掩住了她露出的半張麵頰,抱著她的姚末微垂著頭,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葉知瑜隻能看到青年顫抖的手指,輕柔為她梳理整齊了儀容。
此時此刻,他們終於能夠如同恩愛眷侶般親密無間。
一下、兩下。
回夢陣在眾人難言的苦澀沉默中逐漸崩毀,設置在葉知瑜身上的封印也隨之土崩瓦解。
*
葉知瑜再次睜眼時,四人均站在一處破敗荒原上,衣衫完好,沒有任何戰鬥痕跡。
而她的身體狀態,也從幼童恢複了。
記憶逐漸回歸間,葉知瑜心情愈發複雜。
如今這個展開是她萬萬沒想到的。
她失去記憶後心態果然出現了變化,可他們二人之間仍沒有出現絲毫誤會。
反倒是其餘人因為各自緣由而走向悲劇結局。
這樣看來他們固然是幸運的,是最為特彆的一對主角,但是……
也正是通過這段時日失憶自己的表現,葉知瑜才發現,他們當下沒有任何誤會,更多的是由於容與的坦蕩和信任。
那倘若容與有所隱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