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死如生, 秦人對死亡向來是極重視的,更何況是這六合一統傾天下之力而供養,將所有權柄集諸一身的帝王。縱使嬴政原本所處的, 是一個無仙亦無聖, 更不會有冥府存在的時代。
當種種神話與傳說化作是真實仙神存留在此世間, 嬴政於皇陵當中所留下之布置......
大秦,又怎會是亡了呢?
遑論是帝王再歸來,親身將一切喚醒。
所有的一切並未曾超出嬴政之預料。呈現出來的, 是死後之世界, 是驪山腳下的皇陵地宮在此顯化倒映。是那些屬於大秦、心向大秦的靈魂, 在死後於此重聚和沉眠, 等待著再歸來。
直至嬴政的出現。
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 機相灌輸。無數等比例存在的俑人睜開雙眼, 目中神采湧現,跪地俯首,恭迎著帝王的歸來。
風, 大風。大秦的黑水龍旗飄揚之下, 這是一支亡者的軍隊,更是一駕全然屬於嬴政的戰車。一座按照著嬴政心意之所指, 兵鋒之所向,無往而不利的戰爭機器。
虛空之中, 快速行駛的車輿之內, 嬴政抬手虛握, 終是緩緩露出笑容。雖笑意不達眼底,但這帝王冷硬甚至是略帶了幾許綺麗與雍容的眉眼間,無疑是極自信與傲然的。
是欲攬天下入懷, 將此世之種種儘在掌握的野心及狂妄。是不懼於這世間任何艱難險阻,遇山開山遇水架橋,將一切踏平的強大及無畏。
“一介凡人帝王而已,縱使將那皇陵地宮之下的封印揭開,又能如何?難不成以為僅僅是憑此,便足以同我等為敵將冥府踏平不成?”
紂絕陰天宮中,良久的沉默之後終是有陰神開口,將滿殿的沉寂打破。但那出口的陰神也好其餘的諸位閻君也罷,都並不因此而感到安慰,更不因此而將心頭的不安與恐懼放下,呈現出放鬆的色彩。隻是這恰如同一個信號,一個同秦皇相抗爭的、徹底將其扼殺的信號。
伴隨著其話音落下的,是一眾陰神們強行露出了笑容,自覺或不自覺的做出附和。
“言之有理”、“就是”、“縱使我地府中從未接收過秦人的魂靈,可這秦皇難道還能將其聚集起來,如同昔日掃滅六國一般,將我等掃平不成?”
...... ......
整個紂絕陰天宮中,一時充滿了輕鬆、快活與愉悅的氣息。至於潛藏在此之下的不安及恐懼,又有誰知道呢?一眾從破碎金身裡走出的陰神們抓緊吸收著香火願力,抓緊將自身的實力恢複,意圖做出更進一步的反製。整頓人馬,儘快將那秦皇扼殺。
甚至是下意識的選擇了將一切封鎖,而非是上稟天庭,又或者是同那位地藏王菩薩相合作,予之以任何提醒。紂絕陰天宮中的一眾陰神們如此,九幽黃泉之側的客棧之內,東華開口,對女子道:
“既然是如此,那麼陰間事自有陰間管。在一切尚未得出一個定論之前,不當同陽世及天庭有過多相乾。不知後土娘娘以為然否?”
“自然。”
女子,即後土娘娘頷首,對此並無異議,隻道是本當如此。隻是隨著其話語吐出的那瞬間,整個冥府天地因此生出變動,冥冥之中有法則被更改,生出不同。然而這樣的不同卻又是極細微的,並不足以引起任何的警覺。
恢宏且巨大的,同昔日裡的鹹陽城、秦王宮並沒有任何差彆的宮殿之前,蒙毅勒住了馬,恭請君王下車。有一個又一個的公卿、大臣、士兵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拜倒,道是“恭迎皇帝陛下歸來”。
嬴政終是以腳再度踏足到了這片土地上。
即使這非是陽間的土地,更非是八百年前。但當嬴政從那車輿中走出,以目光緩緩掃視過那一眾熟悉的、存在於記憶裡的麵孔......雖然少了不少叫嬴政感到熟悉的故人,但一切同八百年前似乎並沒有任何不同。
尚維持著這君王最後一次離開鹹陽時的場景與局麵。
英明神武的帝王記憶力無疑是極好的,好到可以再清楚不過的記得八百年前的種種,記得朝堂之上每一個公卿、大臣,甚至是同嬴政有過一麵之緣的每一個侍從的麵目、姓名及生平。但總有什麼叫嬴政所刻意忽視和模糊。
以致於當嬴政抬眼,以目光落到那以明珠、精金等生出的日月星辰上之時,終是恍然。
這已經不再是八百年前。
但嬴政的野心與誌向、理想並不因此而被改變,甚至因仙神的存在而滋生出更大的目標。因而嬴政在短暫的沉默之後開口,道是“眾卿平身”。又親自上前,將老丞相馮去疾等一眾人等扶起了,方才抬腳走向那最中央的章台殿,走向那條通往帝王之權勢與地位之路。
隻是這樣的一條道路卻並非是坦途,更非是一帆風順。即使嬴政本就是這帝國的主人,是與國同休同這帝國一體的帝王。
“嬴政,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