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葉寐住的這棟彆墅很大, 不僅客房充足寬敞, 還自帶浴.室。但他平時不會留客人,和同事聚會一般也是去顧爺爺那裡, 所以預備給客人的東西並不齊全。
好在楚晚泓一點都不挑剔,拿到一身明顯小一號的新睡袍也安靜收了下來。
由此,時驚弦也明顯看出了楚晚泓和査腩的不同——雖然前者看條件頗有些捉襟見肘,家教素養卻非常優秀,相處時從不會給人添麻煩。
時驚弦對他印象不差, 見人自覺留在客房不亂跑, 就更減輕了一些外人闖入私人領域的抗拒感。他下班回來時已經不早, 折騰完更是到了深夜, 安頓好楚晚泓之後,時驚弦就離開了客房。
布置好的客房在一樓, 時驚弦直接上了二樓。
屋外冷風呼嘯, 室內卻溫暖如春, 彆墅地上鋪的是全木地板,為了迎接寒冷冬季,屋裡還鋪上了柔軟又不好打理的長毛地毯。顧葉寐自己不太在意這種事, 這都是他姑姑提前找人安排好的。在顧家, 顧葉寐一直很受寵。
他也值得被這麼對待。
走上二樓之後,時驚弦並沒有去臥室, 反而去了走廊儘頭的一個獨立房間。門口燈光打開後, 四麵牆壁反射.出明亮的白,一眼望過去, 寬敞屋內的各種器械設備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冰冷沒有人氣。
但這些卻都是顧葉寐最熟悉的東西——這是他被以第一名被醫院錄取後的禮物,顧家大伯專門托人給他在家裡備齊了一整套醫用設備。
整套設備的造價不下數百萬,還不算後續設備更新維護的費用。
不過神經外科的工作強度很大,雖然有這麼一份大禮,顧葉寐在家裡的時間也十分有限。比起操作練習,這個房間之於他來說反而更像是一間休息室。
在這裡待上一會,他的浮躁和波動都能得到有效的緩解。
為了模擬醫院的光線,屋內燈光也特意設置了明亮模式,亮眼光線投射下來,時驚弦低頭,看了看自己攤開的手掌。
這雙手修長白.皙,皮膚潤澤,骨節分明,掌紋乾淨。
乍眼看去,也像極了鋼琴家的雙手——毫無瑕疵,美得如同藝術品。
然而這雙手給人的最深刻印象,卻是它神經損傷之後,青筋暴起的顫抖模樣。
時驚弦垂眼,抬手按住了心口。
和上一個任務不同,顧葉寐並未提前清醒。這個身體的自主反應也很少,一切皆由接管的他掌控。
現在這加速的心臟跳動……背負的也不隻是顧葉寐一個人的期待。
時驚弦輕舒了一口氣。
沒辦法,畢竟他是事業線修複者。
顧葉寐年紀尚輕,卻已經有了將近五年的一線經驗,科裡那些才開始負責縫合跟台的博士都比他年齡大。所以對這些器械,時驚弦很輕易便熟悉上手。開啟設備之後,他便走到了一旁的3D打印機旁,調好材質數據,打印出了一枚隻有拇指大小的鴿蛋模具。
將脆弱的鴿蛋放進攔腰打開的人腦模具中固定好,時驚弦取來醫用磨鑽和輔助筆,將鑽頭和鼻尖從模型的鏤空鼻腔中伸進去,抬頭看向了麵前的屏幕。
屏幕上清晰呈現出放置在人腦模型中那枚鴿蛋的模樣。
鴿蛋殼上之前被時驚弦用記號筆打過方格,輕輕吸過一口氣,時驚弦開啟了磨鑽的開關。
磨鑽貼近鴿蛋殼被方格圈出的區域,高速運轉的鑽頭轉速上萬,時驚弦卻要用這把磨鑽將鴿蛋那薄到透明的蛋殼磨去,隻留內裡的一層蛋膜。
乳白色蛋膜薄如蟬翼,看上去連風稍大些都會被吹破,更不要說是用鑽頭去磨。這種事,常人連想象都覺不可思議,但對神經外科醫生來說,這卻並不是天方夜譚。
他們要麵對的是病人顱中的腦瘤。雖然薄薄一層顱骨會比蛋殼強韌,內裡的腦膜和神經卻和完整的蛋膜一樣脆弱,還更珍貴上萬倍。
金絲鏡片後,那雙輪廓姣好的桃花眼緊緊盯住麵前的屏幕,神經未有半點放鬆。
屋內隻剩下磨鑽運轉和秒表計時的聲音。
磨鑽沿著畫好的方格磨去一格蛋殼,除此之外,鴿蛋其餘組織皆是完好無損。隨後,好不容易被完美保住的蛋膜又被劃開一道細縫,被手術鑷夾住的細針小心地在破損蛋膜旁動作著,將蛋膜用細如嬰兒絨發的手術線縫合起來。
直到打好線結,小心將鑷針從窄小鼻腔取出來,時驚弦才終於舒了一口氣。
屏幕上的蛋膜破損處再無縫隙,被鑽頭研磨過的鴿蛋也仍然完整幸存,他望向一旁的秒表。
十七分三十四秒。
這是顧葉寐剛進醫院時用來熟練操作的一種練習,他的正常速度在十六七分鐘左右。時驚弦第一次適應,稍慢了些,卻也已經足夠證實顧葉寐雙手的穩定程度。
摘下口罩,時驚弦便聽到了耳邊清晰傳來的提示音。
【滴——任務修複進度,10%】
他低頭握了握那雙近乎完美的手掌。
連罪魁禍首的査腩還沒見到,進度已經修複了10%。
顧葉寐對自己雙手康複的執念,可見一斑。
把鴿蛋放進打印廢料回收箱,時驚弦又打開了儀器設備,開始從三維成現的大腦模型上模擬實操。顧葉寐手裡有兩個正在準備手術的病人,雖然方案需要集體討論決定,但他提前模擬一下,也算是熟悉個體狀況的必須準備。
等時驚弦看到眼睛酸痛,關掉設備走出房間時,才發覺此時已是淩晨,離天亮也沒有多久了。
簡單衝了下臉,時驚弦剛從樓梯旁洗漱間走出來,便察覺了樓下客廳內的動靜。
客廳內的智能感應燈亮起輕緩的柔光,勾勒出一個修長完美的身形。
是楚晚泓起來了。
手臂搭在樓梯扶手上,時驚弦垂眼看他。
“有事要早出門?”
楚晚泓自然也看見了樓梯旁的人,聞言他笑了笑,搖頭道:“沒有,隻是習慣了早起。”
時驚弦朝窗外看去,二樓走廊的窗戶沒有拉窗簾,此刻天光未亮,光線昏暗,卻還能看到仍在飄落的雨絲。
他記得半夜雨似乎是停了,卻不知為何.在淩晨又下了起來。
時驚弦隱約覺得有些奇怪。
冬季天乾,難得見這麼大又下不完的雨。
不過再怎麼說,現在的情況也比昨晚強了很多。
“七點會有人把車送過來,順便給你帶一套衣服。”
時驚弦道。
“想吃早餐的話,一樓廚房右側冰箱有熟食,你自己拿。”
楚晚泓乖乖說好。
“顧先生的早餐呢?”
時驚弦還沒回答,便聽見了自己的電話聲。
說了一句不用管我,他便拿出了手機。
為了防止醫院找不到人,顧葉寐的電話一般二十四小時開機,聽見鈴.聲,時驚弦就從樓梯旁走開幾步,打算找個安靜的地方接電話。
結果還沒走出兩步,他便停了下來。
和淩晨五點的時鐘一起顯示在屏幕上的,赫然是一個熟悉又紮眼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