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翌日。
顧之澄神清氣爽地起來,撐了個懶腰。
在宮外,到底就是比宮裡頭舒暢自在,就連睡個覺,也舒坦許多。
她昨兒在帳篷裡閉眼就睡到了天亮,想著外頭便是清風明月,水波徐徐,就多了幾分雅致在。
雖隔著帳篷,但仍舊有眠風枕月的感覺在裡頭,這覺也睡得格外特彆一些。
因為是在宮外,所以伺候她的侍女不如在宮裡多,隻帶了四個出來,但隻是洗漱更衣這類的小事,倒也已經足夠。
等她坐到黃花梨方幾邊上,正準備傳膳之時,突然田總管挑開帳篷的簾子進來,小聲道:“陛下,攝政王在您的帳篷跟前站許久了......或許,陛下願意傳他一塊用膳?”
田總管是個明眼人,也是個拎得清的。
他早就看出顧之澄一直就想同攝政王打好關係,取些歡心,但並不如太後所以為的那樣是“認賊作父”,所以他有時也會幫著顧之澄觀察著,若有好的機會,便讓兩人增進一下感情。
田總管看得明白,顧之澄人雖小,瞧起來也天真單純且貪吃憊懶,但實際上心裡的主意多著呢。
人前是什麼模樣不過是裝給某些人看的。
所以田總管對顧之澄放心得很,也暗自為她助了不少力。
顧之澄瞧著膳食都還沒傳進來,便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朕親自去迎他。”
畢竟昨日陸寒對她生了疑心,顧之澄心裡還惴惴不安著,多與陸寒接觸接觸,或許能打消他幾分的猜忌。
陸寒此時正站在顧之澄的帳篷門口,雙眸幽深,負手而立。
他昨夜沒有再做那樣荒誕的夢,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他總覺得,顧之澄一定有什麼東西瞞著他。
而且她的射術確實天賦異稟,但在他跟前卻總是喜歡渾水摸魚,偷些小懶。
可自打昨日,他越發覺得顧之澄不簡單起來,所以......
“小叔叔,朕正要傳膳,你可要同朕一起?”帳篷的簾子挑開來,露出顧之澄的小腦袋,杏眸彎彎似含著昨日的明夜與星辰,畫一般的好看。
陸寒目光與之相交,心頭威震。
他總覺得,這小東西的眸子好看得太過分了一些,與她略黑的肌膚實在不相稱。
且他那荒誕的夢裡,那個顧之澄雖略顯清瘦,但肌膚也不是這般黑黃粗糙的。
雖然顧之澄如今在陸寒眼裡看起來的黑黃粗糙,隻是與她小時候的玉雪肌膚相比,也比不得陸寒皮膚的白皙。
但她如今這樣的膚色,才是顧朝大多數男子該有的。
隻是陸寒潛意識裡總覺得有些不習慣,卻無暇再想,因為顧之澄還一雙杏眸圓睜睜地等著他的回答。
陸寒凝神,垂眸答道:“臣謝陛下抬愛,那便卻之不恭了。”
實際上這幾年來,陸寒每日都在禦書房中批折子,教導顧之澄的功課,早已和她一塊用膳不知多少回了。
兩人都已熟悉了彼此的飲食習慣,宮人們也不例外。
知道陛下愛吃肉,所以肉碟都擺在顧之澄那邊。
知道攝政王愛吃清淡的小菜,所以口味淡的都擺在陸寒這邊。
顧之澄不愛夾清淡的,陸寒亦不愛口味重的,所以兩人夾菜都顯得十分涇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顧之澄夾了一大塊紅燒肉,暗紅的油漬染在了唇角,亦渾然不知。
陸寒見她吃得噴香,自個兒也忍不住多吃了一些菜。
他喜歡和顧之澄一塊用膳,便是因為這小東西吃什麼都香,他也會跟著多夾幾筷子,好似飯菜都因顧之澄而增了幾分色香味。
“陛下今日可還進山?”陸寒放下玉箸,不動聲色地微微抬了眉眼。
顧之澄眼裡都是精致的膳食,一邊點著頭,一邊隨口道:“自然是去的。”
說完話,顧之澄才突然察覺到陸寒可能是試探,手裡的玉箸一頓,又飛快補充道:“再去悄悄還有無老弱病殘的,可以讓朕撿漏。”
“......”陸寒自然不會信她的這些話,於是頷首道:“昨日聽聞山中不知何處竄來一猛獸,雖無人受傷,但陛下也該小心為是。”
“既是這樣,朕會帶一隊侍衛一同進山,小叔叔放心便是。”顧之澄頭也不抬,又夾了一顆什錦煎餃放入嘴裡,好吃得眯了眯眸子。
陸寒唇角微微翹起,神色似笑非笑,“臣實在擔心陛下安全,今日便與陛下一同進山吧。”
他已有了決定,這兩日進山打獵便與顧之澄寸步不離,看看她的射術到底如何。
顧之澄和陸寒帶上一隊侍衛進了魚形山,這景象便與她昨日獨自一人迥然不同了。
她還未拿出弓箭,身後的幾十騎就已經開始飛馳,奔赴在疏密有加的山林之間馳騁著,將數隻黃羊野兔們驅趕集中到了她跟前,有些小獸已經被擠得轉不了身,你擠我我擠你的,隻消她拉弓射箭稍稍一射,眯著眼睛都能射中幾隻。
顧之澄自然是不需要這種作弊似的打獵方式,趕緊揮了揮手,讓侍衛們都散去她身後。
她要親自證明給陸寒看,她真的是憑本事撿來的獵物!
就當顧之澄勒緊韁繩,正打算策馬奔馳的時候,突然發現陸寒的馬背上跳上去一隻大貓。
顧之澄眼角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隻猞猁。
這隻猞猁,她上一世也見過的,是陸寒養著狩獵時帶在身邊幫忙一起捕獵的。
不止是陸寒,澄都裡許多達官顯貴都喜歡在狩獵時帶上猞猁,因著它們四肢粗長又矯健,且後腿比前腿長,最擅撲殺兔雞黃羊一類的動物,且體型也不大不小,正適合放在馬背上。
顧之澄不記得陸寒養的這隻猞猁叫什麼名字,因著她上一世從未正眼瞧過,且內心對陸寒狩獵還要帶一隻猞猁的行為暗暗鄙視了一番。
像她這樣英武不凡的,才隻需靠自己一張弓箭便可狩獵走遍魚形山,才不需要這些幫著狩獵的動物。
但此時,見到那隻大貓似的猞猁安安穩穩坐在陸寒的馬背上,耳朵尖尖的帶一簇聳立的黑色叢毛,一雙黃瑩瑩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個兒瞧,滿身金錢紋顯得尊貴十足,顧之澄心裡動了動。
她轉眸看向陸寒,隻一瞬,吸引了陸寒的注意力後又看向那隻猞猁,眼巴巴地說道:“小叔叔,你這隻猞猁真好看!”
陸寒勾唇淺笑,不甚在意地瞥了一眼他馬背上的猞猁,“不過是養著玩的。平日裡太寵它,養得有些歪了。”
顧之澄臉頰有些燙,總覺得陸寒這話在指桑罵槐,說她的不對。
“嗷!”陸寒背後的猞猁突然奶凶奶凶的叫了一聲,這一嗓子吼得短促,故作凶煞,可落在眾人耳朵裡,卻是仿佛撒嬌討吃的。
陸寒抿唇,從駿馬脖子上掛著的囊袋裡取了塊肉乾遞給猞猁吃。
猞猁雙眼放光的吃完,才舔了舔自個兒的爪子,又小小聲“嗷”了一聲。
聽起來仍舊是奶凶奶凶的,倒是頗為有靈性。
顧之澄雙眸眨也不眨地盯著猞猁瞧。
猞猁吃飽喝足之後,亦雙眼眨也不眨地和顧之澄對視著。
大眼瞪小眼,一人一猞猁都認真得很。
陸寒知道顧之澄小孩心性,都十四了仍舊跟沒長大似的,玩性十足。
他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還能怎麼辦呢?
畢竟是他故意寵壞的,在坐上那個位置之前,他還得一直寵著這小東西,越寵越壞才好。
所以現下,他自然是順著顧之澄的心思去猜,淡聲問道:“陛下可喜歡這猞猁?臣願獻給陛下。”
顧之澄看向陸寒,又很快將視線撤回來,落到他身後的猞猁身上,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猞猁就這樣易了主。
從陸寒的馬背上,移到了顧之澄的馬背上。
開始它還不情不願捏捏扭扭的,在顧之澄的馬背上轉了好幾個圈兒,始終不願意坐下來。
顧之澄隻覺得後腰處有個熱烘烘的東西在拱來拱去,有些發癢,拱得她直想笑。
她隻好回過頭去,小聲恐嚇道:“好生坐著,不然把你扔下去追兔子去!”
猞猁黃瑩瑩的大眼睛盯著她,一眨也不眨,也不知在打量什麼,但明顯是沒聽懂。
因為顧之澄剛恐嚇完畢,它便又“嗷”了一聲,然後拱動了幾下。
顧之澄連忙伸手去按著它,免得一塊摔下馬去。
猞猁的毛又絨又滑,她摸了幾下,手心裡毛絨絨的一團,很快便愛不釋手的蹂躪起猞猁來。
大貓似的猞猁身軀不小,此時卻在顧之澄的魔爪下瑟瑟發抖,黃瑩瑩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陸寒求助,嘴裡不斷發出“嗷嗷”的奶凶奶凶的嗓音嚇退顧之澄。
但顧之澄早就知道這猞猁不過是叫得凶一點,實際上它早就已經被陸寒養得通了人性,根本不敢傷害她。再加上這是陸寒的猞猁,她蹂.躪它,就相當於在蹂.躪陸寒!
所以將手底下的猞猁想象成是陸寒之後,顧之澄便揉得更加歡快了。
陸寒實在看不過去可憐汪汪的猞猁,於是輕咳一聲道:“陛下,咱們趕緊出發狩獵吧。免得天色晚了,山裡待著也不安全。”
“嗯。”顧之澄戀戀不舍地放開已經被她揉得一身毛都已蓬鬆稀亂的猞猁,轉過身去,開始慢慢騎馬前行。
猞猁則蜷成一團,在她後腰處又熱烘烘地拱了起來,似乎在委屈地梳理自己的毛發。
顧之澄唇角不可抑製地勾了起來,就好像是欺負了陸寒似的,那般開心。
陸寒在顧之澄的身側,正好一瞥就看見了顧之澄的笑容。
他眉眼一挑,沒想到這小東西這般喜歡他的猞猁?雖是他苦心栽培養育許久的猞猁。
但如果這個小東西喜歡,不如......就送他做個順水人情好了。
正埋頭舔著自己小爪子的猞猁脊背發涼,渾身一僵,總覺得剛剛主人掃過它的視線裡,帶了些極不好的意味深長。
......
顧之澄騎在馬上,抬頭便是藍天白雲晴空萬裡,低頭亦是馬蹄踏花山林綿延的美景。
這般自由自在任駿馬飛馳的天地,自然比困於那一方小小的皇宮不知舒坦了多少去,她唇角的笑意也忍不住綻得更明朗了些。
隻是身側的陸寒和身後的一隊侍衛,實在有些煞風景。
正巧不遠處的湖邊,她昨日見到的那群水鴨子又在一大家子歡快和諧地戲著水。
水波瀲灩,晴日方好,水鴨子們皆悠閒地拍著水,隻是聽到馬蹄的動靜後,都慌亂了起來。
許是因為昨日的狩獵打破了它們平靜的生活,還被抓走了不少同伴去。
所以顧之澄一行人的馬蹄聲越近,它們便越發驚慌失措,甚至不分敵我地碰撞互啄起來。
陸寒凝眸看向顧之澄,薄唇微啟道:“臣記得陛下昨日便獵了一隻水鴨子,可是在這兒獵到的?”
“是......”顧之澄眼睫濃長,輕輕垂下,如覆上了一把細密的小刷子。
陸寒瞳仁深處掠過一抹深色,微微頷首道:“陛下射術精湛,臣願再觀其詳。”
顧之澄:......這擺明了就是懷疑她嘛!
好,那她就再表演給他看一次!
顧之澄舉起弓箭,對準著一群亂哄哄的水鴨子,看似認真又努力地射了一支弓箭出去。
然後......在一群亂鴨之中,十分湊巧地避開了所有的水鴨子,落到了一顆石頭上。
因為她的力氣小,那箭頭在石頭上連道白痕都沒留下。
隻是倒下去的時候箭尾不小心劃拉到了一隻水鴨子的翅膀,嚇得它驚慌失措埋頭亂撞,然後不小心撞到了顧之澄的馬蹄下,被跳下馬的猞猁一口叼住,收獲了第一隻戰利品。
顧之澄:......陸寒:......
後麵正準備包圍水鴨子的侍衛們:......
顧之澄見侍衛們還想再圍捕剩下的水鴨子,輕輕皺了皺眉,從猞猁口中將那隻已經被咬得半死不活的蠢鴨子拎起來,扔給身後的侍衛,然後高聲道:“獵些水鴨子實在太無挑戰性,還是去獵黃羊吧!”
其餘的侍衛們當然不敢違抗,放過了抱團在水中瑟瑟發抖的水鴨子們,跟著顧之澄去了黃羊的棲息地。
這群黃羊昨日也受了驚,此時隻要一點風吹草動就已經撒開蹄子在眼前的平地上亂跑起來,聰明的早就鑽進了林子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顧之澄騎著馬正好停在林子前方,侍衛們則從她的兩翼出發,將一大群黃羊們包抄起來。
黃羊們亦密密麻麻地被縮到了越來越小的包圍圈裡,隨便顧之澄閉著眼用箭射,隻要力道大些,絕對能獵中一隻。
侍衛們已經隻能幫到這兒了。
可是顧之澄卻不滿意似的,開口道:“再縮小些。”
明顯是對她自己的射術沒有信心,黃羊這樣的疏密程度,也擔心自個兒射不中。
一旁的陸寒擰了擰眉,他不信這樣的密度還沒信心,這小東西絕對是在藏拙。
可侍衛們都聽話得很,隻要顧之澄一聲令下,他們便一塊往包圍圈的中心繼續縮小。
這些鐵盔銀甲的侍衛一動,簌簌風起,驚得許多黃羊失了魂似的,開始不顧三七二十一亂撞。
更有甚者,直接一躍跳過了侍衛們的包圍圈,直接往林子裡衝。
有了一隻黃羊帶頭,其他跳躍力也極驚人的黃羊也跟在後頭,直接跳了出來。
不過跳出來的隻有五六隻,侍衛們也懶得理它們,隻專注於守著眼前那些又蠢又亂的黃羊們。
在眾目睽睽之下,有一隻彈跳力極好卻愚蠢的黃羊跳出了包圍圈,然後衝進林子的時候沒看清楚眼前的樹,一頭撞在了樹上。
撞得頭昏眼花,當場倒地,正好摔到了顧之澄的棗紅小駿馬旁邊。
棗紅小駿馬嫌棄地往旁邊挪了挪,馬背上的猞猁卻是雙眼放光,跳下來咬斷了黃羊的脖子。
顧之澄:......
陸寒:......
組成了包圍圈等著陛下射箭的侍衛們:......
顧之澄訕訕地笑了笑,示意侍衛們將黃羊抬走,然後稍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小叔叔,朕昨日......也是這般撿到的各類獵物,總有瞎了眼的瘸了腿的或是腦子笨的往我這兒來,我隻要補一支箭便可。”
所以,她可能是有特殊的狩獵技巧。
陸寒:......這誰敢信?
......
離開黃羊的棲息地,又撿了一隻瘸腿的野兔子後,陸寒終於......暫且信了顧之澄的話。
狩獵風波就這樣愉快地讓陸寒打消了疑心。
顧之澄歡歡喜喜地拎著自己的野兔子回了帳篷外,支起火堆插上烤架,開始眯著眼睛烤兔子。
等野兔烤得金黃酥脆滴著油脂時,突然發現對麵居然有一隻猞猁在。
居然還淌著口水黃瑩瑩的眼睛盯著她那隻噴香的烤兔子,眨也不眨......!
顧之澄麵不改色地掏出陸寒送她的小竹瓶,往烤兔子的全身撒了一層鹽巴,然後對著猞猁眨了眨眼,解釋道:“猞猁是不能吃鹽巴的喔!吃了似乎容易生病!你也不想英年早逝是不是?”
猞猁:......
顧之澄瞥了瞥猞猁可憐兮兮舔著爪子的小可憐模樣,心滿意足地將烤好的野兔舉起來,自個兒獨自品嘗。
欺負猞猁就如同欺負陸寒,真是神清氣爽。
猞猁黃瑩瑩的大眼睛映著火光和顧之澄手裡的烤兔子,垂涎三尺,但又不敢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