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雲逐月,遙想星辰。
‘前輩……可以把手……’
聲音聽不清了。
但是,他看到自己用袖子擦了擦掌心後,緩緩覆蓋上少女的手掌。
大火可真可怕。
火光模糊得,讓他差點要分不清這究竟是死亡,還是夢境。
索性恍惚過後,他意識到了這是自己的夢。
為什麼呢?
因為,他看不到那個少女的臉。
緊接下來,就像是來回切換的影視剪輯或者走馬燈那樣。
他看到了各種各樣的片段。
戰鬥,流血,受傷。
拯救,哭泣,希望。
海上的暴風,天空上的孔洞,貫穿世界的塔。
握著一個人的手從高空墜落的那一刹。
以及最後。
在怠倦中,他夢到了死亡。
[如果一切重來,你是否還會選擇拯救這個世界?]
‘……會。’
少年在夢裡聽到了,自己曾經的聲音。
‘――無論重來多少次,永生永世,直至七生。’
堅定不移的聲音,也是他曾經說過的話。
戛然而止的夢境下,少年陡然驚醒。
時值深秋,涼風蕭瑟。
立夏在空氣涼薄的注視下,抖抖腿縮進被子裡,並把自己裹成了一條蟲蟲。
背後的冷汗順著脊骨所在的位置不斷向下滑落。
少年望向窗外的月色。
那雙似是要對月長歌的雙眸,則是與月光如出一轍的通透感。
隻可惜,通透之下掩蓋了深深的怠倦。
[你做夢了。]
影子下的複仇鬼的聲音,為那被從睡夢裡驚醒的少年帶去了淡淡的安心感。
隻是,還不夠。
立夏將雙臂從被子裡抽出,緊緊抱住了厚重的被子,與被子下的膝蓋。
“……又是,這個夢。”平日裡總是掛著清爽的笑容,從不讓負麵情緒遺留過久的少年,他聲音此時聲音哀切而顫抖。
“我受夠了。”
那可是愛笑會鬨,從不記恨於誰,甚至在旁人眼裡看來有點金魚腦的藤丸立夏。
這還是他第一次將抱怨脫口而出。
[……我知道。]
“我記起一個又一個的人,卻不記得他們的臉。”他有些崩潰的抓上了自己的頭發。
漫漫長夜,安靜空寂。
或許夜晚就是這樣,格外容易令人的心裡感到荒涼與無助。
“或者……”少年的聲音頓了頓,複而帶著顫抖繼續說道:“我記得他們的名字,卻記不起他們的樣子。”
[記憶在慢慢恢複,你需要的是時間。]
“我……夢到了死亡。”這句話說出的那一刻,立夏感受到了身旁影子下的英靈不再溫緩的情緒。
[梅林……不,算了,跟他沒關係。]腦海中響起的聲音有著過深的憂慮。
聽到那個名字後,少年下意識地從床上跳了起來,並高喊道:“加班!快!十分鐘之內,我要孔明老師和梅良心老師出現在我的麵前!”
[……恢複精神了啊master。]
伯爵有點無奈,這是何等的執念,即使現在都不忘記‘加班’。
相信梅林和埃爾梅羅二世一定會非常欣慰吧。
伯爵的良心一點也不痛。
複仇者莫得良心:)
[睡吧。]
隨著淺淺的聲音,岩窟王從影子中具現,立在了少年的床前。
“這次,我在你的身邊。”他伸手,輕輕觸摸了一下少年的臉頰。
即使隔著皮革的手套,也能感受到其下的溫度。
複仇鬼,有著極溫暖的體溫。
立夏坐在那,緩緩闔上雙眼,閉目養神。
期間,他被伯爵的體溫包裹,輕嗅間,有香煙與古龍水的氣息。
伯爵其實很想告訴立夏。
他等著他恢複記憶的那天,再為他點一次煙。
隻不過,眼下顯然不是好的開口時機。
一根稻草可以壓死負重前行的駱駝,岩窟王並不想讓自己的話成為那一根稻草。
如果可以,他希望名為藤丸立夏的少年永遠一片空白,不要記起任何記憶。
但是,這是比妄想更加不現實的念頭。
現在,立夏再次睜開了眼睛。
“怎麼了?”愛德蒙問道。
“睡不著。”立夏老實的回答道:“我去寫日記吧,反正也快到了平時起床的點了。”
伯爵不置可否地看向窗外,“天短了。”
入秋後,白日會漸漸縮短,而夜則會拉長。
當立夏真的坐在書桌前,攤開筆記本的那一刻……他反倒什麼也寫不出來了。
於是,少年就一直那麼坐著。
他發呆一樣注視著被指節捏著的筆尖。
從星光稀疏,至晨光清亮。
直至不得不出門前的最後,他才提筆在日記本上寫下一句他認知裡的,中原中也的詩。
“巴巴托斯,我要去賺錢養家了!”少年戳了戳玻璃缸,“我回來的時候要看到齒輪、心臟和書頁,我希望你能做一個成熟的巴巴托斯。”
巴巴托斯瑟瑟發抖,恭送魔鬼離開。
收拾好一切後,少年精神奕奕的出了門。
容顏雋秀,笑容清爽。
他與往常一般無二。
“――早。”
踏入咖喱店的門,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老板,而是織田作。
他又在吃激辣咖喱,旁邊還配著辣醬菜。
嘖嘖嘖,一大早上的。
見狀,立夏搖搖頭勸道:“經常吃激辣咖喱容易腎虛啊織田作。”
“啊……”織田作之助呆呆的從咖喱中抬頭,嘴角還掛著飯粒。
“天天吃會影響【嗶――】功能,你以後還想不想要孩子啦?”說到這,少年當下恍然,“啊對了,你已經有孩子了……所以不需要腎。”
織田作:“……”
“織田作?”立夏拍了拍他,“你怎麼不說話?”
織田作臉色有點複雜。
哦我的上帝,看看這神奇的表情!
要知道織田作可是麵無表情成熟淡定天然呆的表率。
所以他現在有些微妙的神色立夏眼裡立刻無限放大。
神奇程度與五彩斑斕的黑和流光溢彩的白不相上下。
織田作默默看了他一眼後也不吃咖喱了,放下勺子,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與立夏聊天。
倒也沒有什麼特彆的,就是討論一些生活裡雞毛蒜皮的小事。
“――咲樂會畫畫了。”織田作放下手裡的杯子,“她用蠟筆畫了所有的孩子,還有我和你。”
“我?”立夏有些驚訝的指了指自己。
織田作點了點頭。
少年那雙眼睛,溫暖的像觸摸天空的陽光。
他笑了起來:“那可真好。”
“那可真好。”織田作以無起伏的聲音,重複了少年說的話。
關掉米飯蒸鍋後,立夏去摸放在小冰櫃裡的冰欺淩。
見狀,織田作問立夏:“天氣這麼涼,吃冰淇淋真的沒問題嗎?”
“冰淇淋和抹茶不可辜負啊,不可辜負。”立夏搖頭晃腦的,像個晨起誦經的小和尚。
立夏非常麻利的提前做完了食材的切塊與蒸米飯等等各種準備。
做完這一切後,他與老板打招呼,今天要早走一會兒。
“有客人來了,就直接按順序煮切好的食材。”他有些不放心的念念叨叨。
“好了好了。”老板故作不耐的揮手道:“你以為在沒有聘用你之前,到底是誰在做飯?”
至於少年請假早退去做什麼呢?
老板沒有問,他也沒有說。
立夏準備去東京。
他用手機查了一下路線,最後決定還是坐新乾線。
但願東京晴空塔沒有被什麼大佬組織作為私用吧or2
心臟承受不起。
正在少年用手指在手機屏上戳戳點點的時候,他驀然察覺到了一股視線。
有一種驚人的執念和怨念在摻雜。
立夏順著視線看了過去,沒忍住縮了縮脖子。
被狠狠的瞪了。
被奇怪的人瞪了。
被沒有眉毛的怪人瞪了。
又是他!
立夏把那個下半截鬢發染了霜白的少年當做怪人並不是出於惡意。
而是因為最近一周,立夏每天必定會2-3次遇到他,並且被惡狠狠的瞪上那麼一眼。
他的執念不是針對立夏,而怨念卻是。
但是,立夏完全不記得自己有什麼地方得罪過他。
而瞪了立夏一眼後,那人便會轉身離去,隻留漆黑的衣角隨風獵獵。
消匿於人海之中。
“真讓人摸不著頭腦啊……”
少年心裡這麼嘀咕著,隻身一人踏上了前往東京的新乾線。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
就連一直跟著他的伯爵,也是到了立夏買票的那一瞬才知道的。
東京都。
曾用名江戶。
是世界最大的都市圈,也是全日/本人口最密集的城市。
東京塔、東京晴空塔、淺草寺、上野動物園都是東京都的著名景點。
而此行,立夏的目的地正是其中之一。
現在。
他眼前,是高聳屹立的東京晴空塔,也被稱作‘天空樹’。
以傳統的藍白作為基調色的,直通天際的塔。
其高度643米,是全世界最高的自立式電波塔。
最初的建造目的,是為了降低東京市中心內高樓林立而造成的電波傳輸障礙。
啟用後,亦作觀光使用。
立夏付了3000日元的門票。
他乘上電梯,前往450米高處的第二展望台。
其名――
‘天望回廊’
或許由晴空塔發出的,看不見的信號,正如錯綜交織的枝葉一般吧?
像是樹木葳蕤的枝椏,高聳於天。
東京的夜景也是極美的,霓虹閃爍的燈光從來都象征著繁榮。
隻是立夏並不打算等到那個時候了。
此時有風,靜靜吹拂。
他們像是被拍到河岸上暴曬的魚,熾烈的陽光隻帶來了瀕死的氣息。
“……謝謝你啊,好心的小先生。”半晌後,他開口,聲音極其平淡,卻能讓人感受得到他的不滿。
“明明,隻差一點。”
這是他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感覺自己成為了川流,與湧入肺葉的冰涼交織融合為一。
日光掀起河的波濤,在他眼中動蕩。
動蕩著……動蕩著。
便什麼都沒有了。
立夏看到,那雙鳶色的眼睛裡沒有對於生的渴望,隻有對於死的思念。
深徹到清明的目光裡,是摔死的鳥。
“我喜歡夏花。”立夏聽到對方用輕飄飄的聲音說:“聽說喜歡夏季的花,就會在夏天裡死去。”
“所以,你喜歡夏天的花嗎?”少年一邊的臉上貼了醫用紗布,而另一側則有繃帶纏繞過頭顱遮住了眼睛。
僅露出一隻的眼睛猶如霧洗,卻模糊到清明。
下一刻,一切都像是霧裡的一切,形散如煙。
他向立夏露出一個充滿生機的笑。
就像他言辭中的,夏季的花。
但是結合話語的內容,似乎並不怎麼友好。
喜歡夏天的花,就會死在夏天。
“——喂!你這是什麼態度!”頭發卷卷的男生用一隻手拎著黑發黑衣的少年的衣領。
近乎將他生生從地麵上拽起。
因為生氣,他眼中甚至有點充血。
淡淡的赤色,令人生畏。
而被粗暴對待的人卻隻是靜靜的看著他。
唇角勾起,眼中無喜無怒。
這個人……根本沒有將我看在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