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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乞丐,他是國王。
他們來自南方最美的羅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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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判,開始。”
光輝聖潔的飛翼,昔日的熾天使長冷若冰霜的吐息,宣判下神代遺存的命運。
既定的旋律裡,轟然坍塌的天宇。
群青裸露出火色,群星動蕩流淌,太陽愈發明亮奪目,月亮愈發枯寂冰冷。
明亮和昏暗之間,有著極為清晰的分割。
路西法站在那光暗之間,麵向聖殿之門,目光冷而清明。
高潔之目。
審判之火熊熊燃燒,裁決罪惡。
北方的那泓深徹的湖泊回蕩流渦,獸類一般豎直的瞳孔,金色的眼睛徐徐睜開。
從更高維度映射而來的目光,始終注視著天空之上,那目光裡有著濟世大船中所有人的身影,卻也……絕不僅僅隻是他們。
深淵裡沉睡的本真,睜開眼睛,看向這塊小小的碎片。
山川河流,雷鳴雨落,日月蒼穹。
他看了一切,這一切映在那隻龐大的金色眼眸之中時,就像是會發光一樣流淌成星河。
十二羽翼的聖體,在路西法‘本我’的眼中,渺小若塵埃。
立花緊緊扶著大船甲板上的欄杆,麵色蒼白。
那隻眼睛對人類來說過於巨大,龐大到不像是一隻眼睛,而像是吞噬洪流的火海。
身後的成群的靈魂,在這注視下瑟縮,過重威壓,令他們不安。
“彆妄想蒙蔽過‘我’的眼睛。”聖潔虛渺的嗓音,冷硬得不近人情。
“天之殿堂,不向大罪之人開啟。”
立夏碧藍的眼睛,始終清澈的望著人群之中,那些神思,那些痛苦,那些哭泣和歡笑,終於熬過漫長黑夜的劫後餘生……
大船飄搖高飛,飛向遠天的星辰殿堂,飛向神代的宏偉建築,遠離大地上的審判罪惡之瞳。
少年幾乎聽到心臟鼓動的聲音,於那隻金色眼睛所在的地方震響。
素白的睫羽微顫,湖水逆流如淚的漣漪,泛起清冽波痕。
審判罪惡的眼眸,默認了船上靈魂的純潔,注視他們飛向遠天。
風之妖精,環繞大船之側狂舞誦唱,頌揚一切之父,憧憬清晨之子。
遺存至今的靈魂,的確無錯無罪。
他們隻是一次意外的產物,在這個破碎的地方停滯千載光陰,但是這一切,都不是他們的過錯。
“……沒有人想這樣。”立夏輕聲說。
立花抿了抿嘴唇,仰頭看著大船高高的桅杆。
是的,沒有人想這樣。
明明沒有任何人做錯了什麼,卻偏偏達成了這樣的結果。命運的玩笑話,果然毫不溫柔。
在氛圍陷入膠著之時,風聲呼嘯的格外聒噪。
所有人的沉默不語中,船內人群裡有兩人走了出來,分外醒目。
他們向高天的審判者走來,目光堅毅清澈。
那兩人雙手合攏,頂禮膜拜,念念的祝詞裡,也曾憧憬神的模樣。
立夏很熟悉那兩個人的眼神。
明澈,平靜,像水一樣清白。
那是思慕沉眠的目光。
他們並非放棄了自己的未來,又或者為了某份不可言說的想法與過去,準備拖著整個世界陪葬。
他們隻是想停留在‘現在’,隻是這樣而已。
而當立花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她下意識地攔在了他們身前,麵帶焦慮,拚命示意他們回到人群中去。
儘管他們都已死去,站在眼前的也不過隻是靈魂而已,但是在這個有著溫暖發色的少女心裡,他們都是活著的存在。
“不要死……”立花蒼白著臉色,一遍又一遍的喃喃。
明明早已死去,卻被後世而來的生者渴求,不要迎來最後的消亡。
金眸少女眼中孱弱的悲傷,如此令人心動,卻無法挽留逝者的步伐。
那兩人迎麵走來,眸光那麼淨亮,仿佛自己所行的路途並非通向萬世沉淪的覆滅,而是走向那些屬於過去時光的新生。
立夏歎了口氣,眸光清冽,已然明曉一切,神性在他眼中的人性裡澆融灌注。他抬步上前,與少女並肩。
暴雨傾盆瓢潑的下,天空下大地開裂流淌出熔岩的熾熱,金紅之色烈烈燒灼,大量的水汽澎湃,與天空交融出奇異的濃灰。
少年和少女站在深紅的大雨裡,迎著陽光熠熠,麵前有人背光而行,走向月亮。
他們與後世而來的少年少女作彆,辭彆鮮活的生命,和鏈接著聖堂的通途。
“――晚安。”
以如此溫柔的方式,說了再見。
少女那麼努力,卻隻得到那兩人蒼白若歎息的默然無聲,與她錯身而過。
狂風動蕩,兩人步履蹣跚趔趄,相互扶持,一步不停。
向死的靈魂,注定無法留住。
“立花。”立夏開口,碧藍的眼眸裡充盈著對少女的關懷和擔憂。
“……如果可以的話,隻有這樣的選擇不想要去尊重。”少女不甘不願的,扭過頭去,固執的看著他們的背影。
這兩個人,立花和立夏都記得……‘斯羅’曾在篝火燃燒的那晚為他們介紹。
舉酒欲飲,敬國王與乞丐。
向平等與公正,向無錯的憧憬與尊重。
國王,和乞丐。
麵容停留在青稚時代的年輕國王,和瘸了一條腿的乞荒人。
他們來自同一世代,都曾活在南方最美的羅達。
“漂泊失意,或者走向未來通途,都沒有區彆。”頭戴金橡葉冠冕的國王,目光豁達明亮,“縱使神的世代已經成為過去,我也依舊是羅達王,永遠與我的羅達同在。”
“南普,你回去。”年輕的王沒有回頭,目光注視遙遠的雲海以外,“隻要還有一個人在,隻要你還存在,羅達就一直都在。”
‘南普’是乞丐的名字。
他拖著那條殘缺的腿,笑得浪蕩輕佻,緊緊抓著國王衣物上錦緞堆疊的奢麗繁複。
“那麼,我小小的國王陛下。”他誇張的,行著貴族的禮節,“可以告訴我嗎?為什麼,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