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中暮鐘敲響,悠長厚重的鐘聲回蕩在山林間,飛鳥成群拍著翅膀飛走。
善善呆呆地坐在地上,愣了好半晌。
麵前帶著兵器的侍衛身材高大,影子拖得很長,鋪天蓋地將她小小的身體籠罩,麵目凶厲,比妖怪還嚇人。她慌張地移開目光,遠遠的,看到了石桌後的高大男人。
她的小臉上尚還有幾分沒反應過來的茫然,又已經本能地泛起淚花,眼眶變得紅通通的,模樣瞧著可憐極了。
皇帝執著經書,目光頓了頓。
也不知怎麼回事,沒由來的覺得心中不忍。
“退下。”
侍衛聽令,讓開了身體。
大太監心神領會,連忙快步上前,把地上的小姑娘扶了起來。
“你是誰家的小孩?你爹娘呢?”梁庸動作輕柔地替她將身上的塵土拍掉,笑眯眯地問:“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善善含著眼淚,老實回答:“我跟著香味過來的。”
“香味?”
“寺裡的齋飯不好吃,我聞到很香的味道,想要向你們買。”她低頭在書袋裡翻找出錢袋,舉起來給他看:“你瞧,我有銀子。”
梁庸啞然。
向來八麵玲瓏的大太監也是頭一回遇到這種情況,他道:“這飯我們主子要吃,不能賣給你。”
善善想了想,問:“那你們是從哪兒買的?我去找他買。”
“……”
是從宮中帶出來的禦廚,隻給皇帝一個人做飯。
離得不遠,皇帝也聽到了那邊的稚嫩童聲。他本來並無多少食欲,聽小孩說話,目光總算落到了旁邊膳食上。瞧著並無多大新意,反倒吸引了一個小饞蟲來。
大太監繼續問:“你爹娘呢?你住在哪兒?我派人送你回去。”
善善也不記得那個廂房在何處,隻能茫然地看著他。
大太監便道:“你叫什麼名字?我找人去打聽打聽。”
“我叫溫善。”
“溫善?”
幾日前才剛聽過這個名字,皇帝也朝這邊看來。
大太監驚訝地問:“難道你就是賀大人說的那個溫善?”
“叔叔,你認得我嗎?”善善高興地說:“我馬上就要去上學堂了,就是那個很有名的青鬆學堂,你聽說過嗎?”
皇帝放下書:“梁庸。”
大太監忙道:“奴才在。”
“把人帶過來。”
善善被帶著走過去,離得近了,她也看清了桌上菜色的全貌。雖然都是素菜,卻比寺中齋飯裡的青菜豆腐豐盛許多,叫她看了一眼便移不開目光,肚子也適時發出一聲咕嚕嚕長鳴。她這一路跑來,肚子裡那點清湯寡水的齋飯早就消化光了。
她先看了菜,然後才抬起頭看它們的主人。一個高大威嚴的男人,模樣冷冰冰的,看上去十分嚴肅,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第一眼就想親近他。善善摸了摸小肚子,很不好意思地對他露出臉頰兩邊甜甜的小梨渦。
皇帝也在打量她。
小孩兒白嫩可愛,臉蛋肉乎乎的,五官也是圓圓的,好像身上沒一處不是軟綿綿,讓人一看就心生喜愛。尤其是對上那雙烏溜溜的圓眼睛,再冷硬的心腸也會變得柔軟。
他想起太子曾說過的話,原先不以為意,此時竟也驚訝地發現了心底生出的陌生親近之意。
實在稀奇。
“你就是溫善?”
善善點頭,又好奇:“叔叔,你也認得我嗎?”
皇帝翹了翹唇角,沒答,接著問:“肚子餓了?”
善善又點了點頭。
“吃吧。”
“可以嗎?!”
皇帝頷首,將桌上唯一的一副碗筷推到她麵前。
善善更是驚喜,眼睛亮晶晶地道了謝,拿起筷子之前,她想起來什麼,又拿出了自己的小金魚錢袋,把裡麵的碎銀銅板嘩啦啦倒了出來。
最後全都往前一推,“給您!”
“這是什麼?”
“飯錢。”
皇帝頓了頓,道:“不用。”
“不行,我娘說了,在外頭吃東西要給銀子。我不白吃您的。”
皇帝沒與她爭執,看了大太監一眼,梁庸立刻上前,將石桌上這些碎銀銅板儘數收攏。
他帶著銀子退後一步,心下納罕:他跟在皇帝身邊侍候這麼多年,從未見聖上與誰家的小孩這麼親近,驚擾了聖駕也不追究,甚至還肯陪著玩過家家。即便是太子都未曾有過這般厚待。
連皇帝自己也覺得意外。
太子幼年時他初登基,忙於收拾前朝留下的爛攤子,後來等朝局穩定,太子對他恭恭敬敬,而他將太子立為儲君寄予厚望,教導嚴苛,更不提親近。其他孩子,像是長公主家的嘉和,見到他總是躲著走,話也不敢多說。
哪像是眼前的小姑娘,不但不怕生,吃東西的時候,圓溜溜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看他。
善善覺得麵前的叔叔親切極了,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坐得也不安分,磨磨蹭蹭好半天,她忍不住問:“叔叔,我們以前見過嗎?”
皇帝道:“不曾見過。”
“真奇怪。”
“哪裡奇怪?”
“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善善困惑地問:“叔叔,你去過雲城嗎?我家就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