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邊諶並沒有跟著走。
待人走後許久,他才站起身,向下人打聽溫宜青的位置。
溫家的下人知道規矩,又不知他的身份,便對主人的行蹤守口如瓶。
邊諶耐心地又等了一會兒。
在溫宜青命人來趕人之前,一輛馬車停在了溫宅門口。
石頭滿身熱汗地跑進門,熟練地去找留給自己的宵夜,隻是剛過堂屋,就被人叫住。
“拓拔珩。”
他也在行宮待過,自然認得皇帝,立刻挺直了腰板,身體繃得緊緊的,像軍營裡靜候發令的小士兵。
邊諶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帶朕去找善善。”
石頭:“……嗯!”
善善這會兒正在書房裡做功課。
她抓著毛筆,被娘親按在桌案前,小屁股不安分地動來動去。
“娘,我真的不可以去和皇上叔叔玩嗎?”
溫宜青頭也不抬:“你不怕被夫子打手心了?”
“我已經做完一半了。”她說:“剩下一半,我等皇上叔叔走了以後再做,肯定來得及。”
“做完再去。”
善善著急:“那到時候,沈叔叔和皇上叔叔肯定已經走了。”
“下回還有機會。”
這是怎麼也不同意的意思了。
善善隻好趴回到功課前麵,唉聲歎氣地寫著大字。
沒多久,她聽到外麵有人敲了敲門,抬頭就見石頭探進來一顆腦袋,她頓時高興:“石頭哥哥,你回來啦!”
石頭又飛快地縮回了腦袋,往旁邊挪了一步,露出身後的人。善善更加高興,手中的毛筆一丟,忙不迭爬了下來:“皇上叔叔!”
溫宜青聞聲抬頭,一時愣住,下意識地把要飛奔過去的女兒抓住。
她警惕地道:“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邊諶說:“我來看看善善。”
“沈雲歸呢?”
“他已經走了。”
“那你……”
他垂下眼眸:“行宮一彆之後,我就再沒見過她。”
溫宜青抿緊唇。
善善被她抱在懷裡,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他們不是天天都在見麵嗎?
噢……要保密!
她很快感覺到娘親抱著自己的手鬆開了一些,而後也不需要她掙紮,便重得了自由。她向皇帝的方向邁出一步,遲疑了一下,又謹慎地回頭問娘親:“娘,我可以去玩嗎?”
溫宜青低聲道:“去吧。”
她這才放心地走了過去。
每日這個時候,她都是與石頭坐在一起做功課的。今夜,石頭獨自坐在書桌前,脊背挺得筆直,毛筆寫下一個個僵硬的大字。
善善拖來自己的藏寶箱,裡麵裝滿了她的玩具,但這些玩具與孩童玩還好,與大人玩就頗為幼稚。她為難地站在自己的玩具箱,挑了許久挑不出一個合適的玩具。
邊諶便站在書桌前等待。
他垂眸看著文將軍的小徒弟做功課,寫了三道,錯了兩道,沉默地移開目光。
溫宜青輕聲問他:“你今日出入,不會有人發現吧?”
“不會。”
“那……”
“走的時候,我會小心。”
溫宜青抿緊唇,不再開口。
旁邊咣咣鐺鐺的聲音響了許久,最後善善還是帶著一本話本走了回來。
還是太子給她的那一本。
“皇上叔叔,你能給我念孫悟空嗎?”
皇帝欣然頷首。
他將小女兒抱進懷裡,低沉柔和的嗓音在寂靜的書房裡響起。溫宜青心不在焉地聽著,算盤珠子在指尖滾動,卻忘了該撥上撥下。
她眼角的餘光偷偷瞥去。
善善安安靜靜地窩在皇帝懷裡,稚嫩可愛的麵容與另一人也有幾分相似。二人一齊看著話本,燭光暖黃,柔和地映照著那父女二人,便將那人麵上的冷硬也驅散,隻剩下滿麵柔情。
她麵前呈著鋪子賬目,旁邊有毛筆刷刷劃過紙麵的悉悉索索聲。
有點溫馨。
就像是一家人。
忽地,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皇帝忽然抬首看來。
他口中念書聲不停,目光卻直直望進她的眼中。偷看人反被抓住,溫宜青嚇了一跳,連忙轉過頭,她狼狽地俯下身去,整個人幾乎貼在桌上,臊的不行。
話本裡的孫悟空正要大發神威,念書聲忽然停了停,念書人輕笑一聲,低沉輕柔的聲音卻像是雷鳴轟隆,在耳邊震了震,又轉瞬即逝。
“叔叔?”
邊諶收回目光,又很快接上。
輕柔的念書聲重新響起。
石頭小心翼翼抬起頭。
他納悶地看了一眼溫宜青通紅的耳尖,又羨慕地看向另一邊。
而後苦大仇深地抽來一張新的紙,從第一道題目重頭開始寫。
善善一直沒有喊停,邊諶便一直念下去。不知過去多久,直到懷裡響起了輕輕的呼嚕聲,孫悟空的故事才戛然而止。
聲音一停,溫宜青便立刻轉過頭。
皇帝抱著孩子,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她,一向沉穩的人難得可見狼狽。明明也不是頭一回抱孩子,可這會兒他渾身僵硬,一根手指頭也不敢亂動,生怕會一不小心將小姑娘吵醒。
溫宜青莞爾。
她起身,動作輕柔地將小女兒接過來,善善在她的懷裡不安分地換了一個姿勢,而後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沒關係。”她輕聲說:“她睡覺沉,輕易吵不醒的。”
“嗯。”
溫宜青將孩子抱回到臥房裡,給她蓋好被子,再出去時,皇帝就守在門口。
“你該走了。”她道:“天很晚了,宮中也有人在等你。”
邊諶沒動,夜色裡,他的眼眸柔和:“我命人在禦花園裡種了你喜歡的花。”
“……”
“太後也在想你。”
溫宜青沉默片刻,啞然道:“那是哄善善的話。”
“嗯。”他說:“可我也想見你。”
溫宜青沒了話。
她垂下眼盯著自己的鞋尖,簷下隻有一盞不算明亮的燈籠,連鞋麵上的繡花也看不清。夜風帶著白日未褪去的燥意,夾著庭院裡葳蕤草木的清香,與淺淡的沉香味道。
晌久,她輕聲道:“善善進宮,我總要陪著的。”
“下月初七呢?”
“什麼?”
“下月初七,你可有空閒?”
近日鋪子裡生意大好,忙得不可開交,溫宜青打算多招兩個夥計,除了現今的脂粉鋪子,她還有開其他鋪子的打算。她下意識隨著問詢回想起之後的安排,不等想完,很快意識到下月是什麼月。
七月初七。
那日甚至沒有宵禁。
溫宜青匆匆撇過頭:“鋪子裡很忙,沒什麼空。”
“夜裡呢?”
“也沒有。”
邊諶“嗯”了一聲,又問:“善善也不出門嗎?”
七月初七這樣的日子,滿京城都會走出家門,善善最愛看湊熱鬨,有那麼多好玩的事情在外頭等著,怎麼可能安心待在家裡。
溫宜青無言。
她歎了一口氣,道:“你該走了。”
邊諶唇邊笑意一晃而過:“七月初七,我來接你?”
“……”她接著說:“走的時候,你小心一些。你是皇帝,被人發現了可不好。”
“我想再去看一眼善善。”
溫宜青並不反對,側過身讓他進去。
屋中隻點了一盞微弱的燈,小姑娘安安穩穩地躺在床榻上甜睡,雙手抓著被子,臉頰紅撲撲的,睡臉恬靜。
邊諶指尖輕柔地拂過她柔軟的臉,睡夢之中,小姑娘本能地歪過腦袋,親昵地貼著他的掌心蹭了蹭。她翻過身,小手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頭。
“娘……”
邊諶莞爾,眉目愈發柔和,他輕輕掙了掙,沒抽出來,便任由她抓著。
溫宜青倚在床邊,也看這父女二人出神。
忽然,她想起什麼,站直了身體,驚聲道:“善善的功課還沒做完。”
邊諶:“……”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麵麵相覷。,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