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草低,隻這風是暖風,迎麵吹來未見一絲涼意。
樹林中行走著一隊人,他們穿著做舊做破後的衣裳,每人都背著一個碩大的包,腳踩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但沒有任何人抱怨。
打頭的男人身材比其他人高大,他拿著一個小圓盤——仙人說這叫指南針。
武岩曾聽說過司南,但他未曾見過,況且他聽說過的司南絕沒有這樣小,小到一手就能掌握,外麵還有一層“水晶罩”,這是何等的精細,巧奪天工?
“歇歇吧,過了正午再走。”武岩停在了一處樹下。
大樹參天,層層繁複的枝葉擋住了大半陽光,隻有些微光線從縫隙中落下,在地上投射出斑駁光影。
雇員們把包取下放在樹乾旁,他們有條不紊地喝水吃飯。
在外吃不上熱食,不過這個天氣,也沒人對熱食有什麼向往。
“要是在超市裡,今天肯定能吃涼菜。”有人擰開瓶蓋後喝了口水,長舒了一口氣說,“雞絲涼麵!”
雞絲涼麵是好東西,現在草兒娘也舍得放調料了,鹽和醋都有,能吃辣的再來一小勺辣椒油,放點白糖,配著一碗半涼的白粥,好吃的能叫人把舌頭都咽下去。
又好吃做起來又省事,超市裡不缺肉,更不缺蔬菜瓜果,雖然每天都有定量,但雇員們從沒把每天分到的水果吃完過。
他們總會留下一部分到第二天,第二天的水果分下來後,他們才會把前一天剩的吃了。
因此每人都攢下了一些。
“脆棗好吃!”這人露出垂涎神色,“一點酸味都沒有,又脆又甜,汁還多。”
另一個人:“菠蘿才好吃!泡過鹽水以後,中間的芯是脆的,旁邊是軟的,還有點酸,正正好!”
他們路上最愛說的就是超市裡的飯菜和水果。
尤其是水果。
以前吃飽飯都難,田地都用來種糧食,除了大地主,誰敢種果子?
除了山野間的野果,他們從未吃過正經水果,更何況野果好吃的也不多,要麼澀口要麼酸,若是能找到甜的,那便是上天庇佑了。
尤其除了他們,野鳥也會尋找熟透的果子,常常等他們找到時,麵對的就是野鳥的殘羹剩飯,完整的果子不剩幾顆。
“仙人還叫我們帶上了糖。”雇員舔了下嘴唇,“我做夢都沒想到還能有今天。”
糖對於農戶,甚至稍稍富裕人家而言都是奢侈品。
趕集的時候麥芽糖最為常見,但麥芽糖的製作需要糧食,能填飽肚子的糧食,沒幾個人願意製成隻能拿來香嘴的糖。
就算有攤販售賣,對囊中羞澀的普通百姓而言買來也不劃算。
更彆提黃糖蜂蜜這些東西了,隻有貴人們可以享用。
能吃糖吃到膩,似乎隻是可望不可即的一個夢。
哪怕是最奢侈的夢境裡,都不曾有這樣多的糖。
武岩笑道:“你們怎麼總想著吃。”
雇員們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說道:“不想著吃想什麼?我爹娘現如今也不需我養,他們自己做活,仙人給他們發工資,我可不是隻能想著吃了。”
“將來若是仙人老爺回天上去了,我也能跟子孫後代說他們祖宗我曾經吃糖吃到飽過!”
“你們說,仙人老爺會回天上去嗎?”
雇員們忽然沉默了。
他們現在擁有的一切都依托於仙人。
若仙人離開,他們還跟以前一樣,一無所有,任人踐踏。
武岩看他們垂頭喪氣,立刻說:“仙人是來曆劫的!仙人同我透露過,他渡劫需救萬萬善人!”
萬萬!
雇員們驚訝地看向武岩:“萬萬是多少人?”
“我隻能數到一百!”
“我能數到一千,一千人已經是黑壓壓一片了。”
武岩其實也不知道萬萬究竟是多少數,不過不妨礙他繼續說:“說不定我們都死了,仙人還在呢!”
雇員們竟然真就因為這一句話放下了心來。
“仙人老爺不老不死,說不定我孫子還能為老爺辦事呢!”
“咱們好好為仙人辦事,就算仙人老爺真走了,也能照拂我等。”
吃過飯,歇夠了腳,雇員們背上包再次上路,他們養好了身子,又是正值壯年的成年男性,因為有手電筒的緣故,天黑也能繼續朝前走,所以花了兩天時間就走到了樹林邊緣。
經過了兩個月時間,樹林邊緣已經沒人了——要麼走要麼死,留下的都是已經腐爛的屍體。
這些屍體因高溫散發惡臭,武岩忍不住掩鼻,好不容易才喘了口氣說:“咱們朝南邊走。”
他們早就習慣了死屍,逃難的路上早已麻木,然而如今看著那些早已腐爛的看不出全貌的屍體,竟然生出了物傷其類的悲憫。
“回來的時候如果有時間,咱們挖坑把他們埋了吧……”有人小聲說。
武岩擺擺手:“到時候再說。”
一行人靠著雙腿,沿著樹林邊緣朝南方走去。
路上所見不是死屍就是枯骨,樹皮被扒,看不到一顆野菜的影子,在乾涸的河床旁偶爾能看到土坑——那是有人想試試能不能挖出水來。
他們走了十多天,總算在快要入夜的時候看到了不遠處的火光——前方有人!
武岩立刻帶著雇員們鑽進樹林,在樹乾的掩護下慢慢靠近火光處。
他們人不少,為了不被發現,武岩隻讓體型最瘦小的兩個男人靠過去。
這兩人瘦的叫李四,壯些的叫陳六,他們都是最底層的農戶出身,家裡沒人讀書識字,也沒錢去找算命先生取名,於是取些狗蛋牛糞類的名,等“狗蛋”“牛糞”大了,不願意叫這名了,便隻以排名介紹自己。
李四弓著腰,躲在樹後,他很快看清了圍著火堆的幾人。
一看之下,他大驚失色,臉上血色全無——
他認得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