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暫停,日光正盛,山頂不多的平地上滿是密密麻麻的帳篷,難得的好天氣,陳國士卒們在帳篷外鋪了皮毛,把收集的木柴放在陽光下晾曬。
因無戰事,士卒們不再套著外頭的那層皮甲,哈著熱氣暖手在營內走動。
“白日倒是不冷。”士卒們一邊準備生火一邊閒聊,“幸好有這帳篷和那毯子,否則夜裡準叫凍死了!”
“那毯子真是奇異。”士卒們紛紛稱奇,“能自熱的毯子,他國國君想來都未曾享用過,倒叫我們這些泥腿子先用過了。”
士卒們笑起來:“快些生火,燒些熱湯也好煮肉,我看那些肉肥瘦相間,也不知是什麼肉。”
“像是豚肉!”有見多識廣的士兵說,“我在家時曾獵過野豚!便是如此肥瘦相間。”
“豚肉?你又說笑了吧,野豚少見,要抓更是艱難,這荒山野嶺的,哪裡能得如此多的豚肉?”其他士兵不信。
“管它是什麼,反正是肉,能吃,那不就得了?”
“我都多久沒吃過肉了。”有人咽了口唾沫。
“若不是左將軍不允,我此刻就能啃完一條。”
“哈哈哈哈!”士卒們笑起來。
韓冉聽見帳外的笑聲才醒來,他先頂著頭頂,發了好幾息的呆才坐起來,身上的被子下滑到腿邊,他竟然沒有察覺,手撐在毯子上,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昨夜,是他這些時日睡得最好的一夜。
帳裡沒有爐子,但睡在這毯子上,蓋著獸皮被子,一點都不覺得冷,雖然現在有些口乾舌燥,可比起溫暖,這一點乾燥根本無關緊要。
這樣的毯子……
除了神跡,韓冉再想不到彆的。
再是能工巧匠,應當都製不出這樣能自熱的毯子。
士卒們不懂,他卻是懂的,身為陳國左將,世間珍寶他雖未能擁有卻也見識過。
若世間有這樣的東西,即便他不曾見過,也一定能聽說。
韓冉又呆坐了一會兒,他實在不想離開這溫暖的被窩,不過他也沒呆多久,很快就爬起來,穿上了夾衣,拉開帳篷的時候看到外頭陽光正好,便也沒穿皮甲,劍也沒佩,直接走出了帳篷。
“左將軍。”身旁經過的士卒們停下腳步,抱拳行禮。
韓冉抬了抬手,士卒們重新站直,韓冉笑道:“昨夜睡得可好?”
士卒們互相看看,都笑起來:“在家時睡得都沒那麼好。”
“暖得很呢!抱著婆姨都沒那麼暖!”
韓冉指了指他:“可以啊你小子,討上婆姨了?”
被指的士卒低頭撓了撓後腦勺,頗有些羞澀道:“老父老母幫我討的,正經是個好婆姨,臉圓圓的,看著就喜歡。”
韓冉也笑:“行了,等雪停了,回去以後你也能繼續抱著婆姨睡覺!”
士卒們紛紛大笑,被笑的士卒惱道:“左將軍笑就算了,你們笑什麼笑!自己討不到婆姨,還來笑話我,我看啊!你們這是嫉妒我!”
他們很快打做一團,也不下重手,互相跟撓癢癢似的。
待木柴曬得能燃起來以後,士卒們就開始鏟除地上的積雪,挖出一個露出地麵的坑來,再撿來石頭把地麵鋪上,然後架起火堆開始燒水。
他們將雪燒化,將表麵帶著一層鹽霜的肉塊放進了鍋裡。
肉香很快彌漫在四周,士卒們忍不住靠近這口大鍋,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鍋裡的肉。
第一批肉煮好以後,夥頭兵便喊道:“都彆急,一個個到前邊來,人人都有!”
煮好的肉並不軟糯,不能跟鮮肉比較,但士卒們多數一個月都吃不上一頓肉,更彆提鮮肉了,就連王公貴族多數時候吃的都是熏肉,畢竟鮮肉易壞,活禽又不好養在宅院內,於是風乾的肉乾和熏肉才是肉中主食。
平時他們吃的肉多是雞鴨禽類的肉,老百姓要養,也多是養這兩樣。
馬肉倒是偶爾能吃到,但必須是軍營裡有馬老死或者能從戰場上拖回死馬。
牛肉更少,因為有些農人認為牛勞累了一生,死了就應當與人一樣入土為安,於是還有人在牛被埋以後悄悄挖出來吃,不過若是被逮住了,可能要被打死。
豚肉和其它野獸的肉一樣,都看運氣,畢竟野豚有獠牙,衝撞起來幾個成年男丁都不一定都攔下,就算打到了,多數也寧願賣給商人,或是獻給當地著族,換一些金銀糧食回家果腹。
士卒們現在也沒有碗,看著肉煮好了,便等著撈起一塊,他們也不覺得燙,隻要拿雪裹一裹就能入口了。
韓冉也分到了一塊,他不願意吃獨食,士卒們吃什麼他便吃什麼。
除了肉以外,還有饅頭,都是蒸好的饅頭,隻需要放在鍋上熱一熱便能吃。
“這肉味道真不賴,吃著倒不像隻用了鹽的。”親兵咬了一大口肉一邊咀嚼說,“味道豐富,好肉啊!”
韓冉也咬了一口,甫一入口,便能品嘗到複雜滋味,卻不會因為太過複雜叫人覺得難吃。
明明瘦肉居多,卻一點也不柴。
“這肉像是用香料醃製過的。”韓冉歎道,“這可真是大手筆。”
親兵:“大將軍用天子劍換的呢,看來也沒換虧!”
韓冉長舒一口氣:“衛尉名劍……”
親兵不以為意:“以前還能號令千軍萬馬,現在也就是一把沒開鋒的劍,左將軍吃著吧,您要是心疼,以後再換回來。”
韓冉知道親兵是在和自己說笑,他笑著搖頭:“我的家底可不豐,真要是換,我老子娘還不把我大卸八塊?說不定死了都不叫我埋進祖墳。”
“也不知何時才能回去……”
他想陳國了,想家了,可不敢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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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侯舒坦極了,他吹著暖風,手裡捧著一碗刨冰,上麵淋了一層草莓味紅彤彤的果醬,還撒了一些餅乾碎和水果粒,拿著小勺子一口口慢慢吃著。
“這東西滋味可真好,若能帶回臨淄去,正好叫夫人也嘗嘗,她可是嗜甜如命。”陳侯席地而坐,靠在“牆麵”上,心情極好地衝陳衍說,“醫士說這冰碗我吃得,你吃不得,可我也不能多吃,就吃這一碗。”
陳衍倒是也不嘴饞,他有些急切地問:“君上見了此間主人,可問出什麼了?陳國的事,你問是沒問?”
陳侯擺擺手:“問了問了,你聽我細細給你講。”
等陳侯把那商鞅的故事再講了一遍後,陳衍皺著眉說:“這法子,聽著可行,可知易行難。”
陳侯點點頭:“仙人倒是給我出了個主意,如今陳國還不在生死存亡之際,要想大改並不容易,本侯首要便是得握住兵權,公族是不敢想了,得先讓大臣們支持我。”
陳侯:“哎,若能遇我之商鞅便好了。”
陳衍想的卻是陳侯嘴裡的耕戰,如今的陳國士卒都是靠陳侯養的,陳侯窮啊,窮得蕩氣回腸,就連王宮的夫人身上都沒有一件像樣的首飾,頭上簪的都是木簪,倒是公族裡貴胄們的夫人,穿金戴銀。
“不過連坐之刑,是否過於嚴苛?”陳衍小心問道。
陳侯:“仙人也給了出了主意,待我掌了軍營,先在軍中試行,他說亂世當用重典,若是人心不齊,事情再小也無法成事。”
“始皇帝。”陳侯呢喃這個詞,“真想見見那位始皇帝啊……”
陳衍輕聲問:“君上如何得知,此地的始皇帝,不能是陳氏所出呢?”
陳侯一愣。
陳衍:“君上如今有仙人指點,歸國後必當勵精圖治!隻要我陳國君臣一心,日後必定能與大國強國掰掰手腕!昔年魯國多弱小?如今也有雄兵數十萬。”
陳侯站起來,把冰碗放到一旁,他走到陳衍身邊,伸手拍了拍陳衍的肩膀:“好!咱們君臣一心,必能強我陳國!”
“我再去請見仙人!”陳侯幾口將冰碗裡的刨冰吃了個乾淨,順手把碗也拿了出去,臨走的時候囑咐道,“你好好歇息。”
葉舟沒想到,竟然這麼快又見到了陳侯,他已經有些怕對方了。
可除了他和鄒鳴,陳舒他們看到陳侯都像是老鼠見到了貓,跑都來不及。
畢竟他跟鄒鳴的關係好,也不想這麼坑鄒鳴,隻能捏著鼻子把陳侯請進了休息室。
好在這次陳侯倒是沒有東問西問,他隻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商鞅之法內容到底有多少。
葉舟就給陳侯細細講起了《墾草令》。
兩人一聊就是一下午,這一次陳侯的問題很少,他隻問葉舟沒說清楚的地方,但凡是講清楚的他都隻是默默傾聽。
葉舟說到最後都有些狐疑,難道陳侯改性了?
葉舟對於商鞅變法的具體內容其實記得已經不是那麼清楚了,學曆史那會兒是死記硬背,考完試就忘,好在以前背過學過,昨天晚上他連夜查資料,溫習起來也沒那麼難。
商鞅變法是戰國時期第一次實現了中央集權,其實這個時候就有從奴隸製轉變到封建製的雛形了,重農抑商,廢除井田製,鼓勵百姓開墾荒地,同時廢除世卿世祿和分封製,讓君權前所未有的加強。
在人治家天下時期,這種變化就是跨時代的。
雖然葉舟並不喜歡封建社會,但從奴隸製邁向封建製,是曆史注定的跨步。
中央集權的好處但凡學過曆史的都知道,但壞處也顯而易見,一旦君王昏庸,那他一人就可毀一國,除非底下的臣子能力挽狂瀾,而君王撒手不管。
可是在戰國,在這個公族貴胄都能對國事指手畫腳的時期,一個國家如果隻有一個聲音,所有人牟足了勁乾一件事,那這件事想不成功都難。
不過商君之法,遵從的是弱民強國,司馬遷在商君列傳裡形容商鞅是“商君其天資刻薄人也”,又指其“少恩”。
所以商君之法裡的很多東西,包括連坐在內,都隻能在亂世裡用,一旦歸於和平,比如統一天下之後,就不能再用了。
秦二世而亡,始皇帝死後各地立刻反聲四起,也有這方麵的原因。
人們都知道秦國因商鞅變法而強,可最後車裂商鞅的時候,不僅王室公族,老百姓也對商鞅恨之入骨。
葉舟覺得自己很難去評判商鞅到底是好是壞,是意誌堅定還是刻薄寡恩,但商鞅之法確實行之有效,雖然在這個時期千難萬難,但陳國慢慢變革應該也不會太難,至少不會比當時的秦國難。
陳侯也聽得出這變法對他有好處,若是能成,公族貴胄皆是他座下臣子,他才會變成真正手握大權的君主,但他知道,公族也知道。
“倒是那二十等軍功爵製,待我回去之後倒是能立刻用起來。”陳侯輕聲說,“倒是不好立刻添上奴隸……”
葉舟點點頭:“徐徐圖之吧。”
陳侯此時才有心情喝了口茶,茶一入口,陳侯就不能讚道:“此茶實在難得,入口清甜,入喉回澀,細一品,澀後又有回甘,茶葉好,製茶人的手藝更好,此茶即便是天子,恐怕也不曾有幸喝過。”
葉舟笑道:“陳侯既然喜歡,走的時候不妨帶上一些。”
陳侯:“不不不,仙人救我性命,暨不敢貪心。”
葉舟微微搖頭:“也不是白白送你,先前我就說過,我喜愛收集珍貴寶物。”
陳侯並不當真,仙人有這有那麼多東西,哪一樣拿出去不能換一座城池?就說那能自己發熱的毯子,恐怕拿出去,趙國國君就能用七座城池去換。
仙人就是喜歡收集些人間的新鮮玩意。
“仙人安心,待我回到臨淄,必親自帶人再來,送上珍貴寶物。”陳侯,“隻是不知,仙人是會一直停在這兒,還是願意去人間轉轉?仙人若是下山,我必掃榻相迎!”
葉舟沒有答話,他衝陳侯說:“天色不早了,陳侯早些休息。”
他看了眼時鐘,現在已經晚上八點了,他還沒有吃晚飯,一直在跟陳侯說話。
聽出了逐客的意思後,陳侯也不好癡纏,他拱手道:“暨先行退下,還請仙人好好考慮,仙人若願下山,我陳國必以一國之力供養仙人!”
葉舟在心裡歎了口氣。
你們的一國之力能把我養成什麼樣?我不用想都知道。
陳侯走了以後,葉舟才癱坐在沙發上,他抬頭看了會兒頭頂的燈,然後才出去覓食。
隻是他剛剛走到門口,就聽見了敲門聲。
葉舟直接拉開了休息室的門,看到了端著晚飯的鄒鳴。
餐盤上是一碗湯,兩份小炒和兩碗米飯,葉舟一聞到飯菜的香味,肚子就很不客氣的響了一聲。
說了這麼久的話,他是真的餓了。
畢竟在一起住了那麼久,被鄒鳴聽到自己的肚子叫的聲音葉舟也沒覺得尷尬。
“快進來,我快餓死了。”葉舟把門全部拉開,鄒鳴端著飯菜走進去,把餐盤放到桌上。
葉舟坐到矮椅上,他看了眼坐在自己對麵的鄒鳴,奇怪地問:“你怎麼這麼晚了也沒吃飯?”
鄒鳴看了看他:“等你。”
葉舟有些小高興,不過嘴裡還是說:“下次彆等了,我看他之後還要來問我。”
“他也不容易。”葉舟有些唏噓,“當君主也當得挺憋屈的。”
葉舟夾了一筷子菜,吃到嘴裡,咽下去以後才說:“對了,我有件事跟你商量。”
鄒鳴微微挑眉:“你說。”
葉舟放下筷子:“我昨天晚上查資料的時候,發現係統解鎖了新功能。”
現在葉舟都會下意識去看那個解鎖的頁麵,畢竟這玩意更新又不會有提示,如果不自己去看根本發現不了。
鄒鳴:“什麼新功能。”
葉舟想了想:“超市現在能轉移地點了。”
這是個好功能,意味著他不用再學薑太公,可以自己主動出擊做買賣了。
葉舟:“剛剛那個陳侯要邀請我去他的王城臨淄。”
“但有個問題是,我覺得他不太靠譜。”葉舟給自己舀了兩瓢湯,把米飯弄成湯泡飯,配著草兒娘做的小鹹菜很有滋味,“現在是家天下,王侯的權力沒那麼大,要是有人陽奉陰違來打我們主意,我們把人殺了,那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