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箭頭有毒。
並非蛇毒一類的毒藥,而是箭頭常有銅鏽,入了人體,哪怕要不了人命,也要叫人受長久折磨。
陳侯現在能想到的醫士隻有一個人——周遠鶴。
而他印象裡,有可能讓妻子不受折磨的,也就隻有這個人了。
他倒也不忌諱周遠鶴是個男人,如今還沒有男女大防,雖然有些世家會讓子女在出嫁和娶親前保持貞潔之身,但那是美德,美德之所以是美德,就是因為少見,是常人所沒有的。
在這個君權式微的時代,國家雖然貧窮,但民風卻很自由。
生過孩子的婦人比未婚少女更受婚戀市場的歡迎,而少女們在婚前談一段或者幾段戀愛,甚至在婚前生個孩子都沒什麼,正相反,如果少女生下了孩子,孩子的生父又養不起母子倆,那迎娶她的男人還會接受這個孩子。
他們傳承的不是血脈,而是姓氏,隻要姓氏給了這個孩子,那這個孩子就是家族的一份子,就要為家族效力。
並且這樣一來,這個並非自己血脈的孩子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後反而會對家族更忠心。
但也有不願意接受妻子婚前產子的男人,可這也很好解決,隻要把孩子送走就行了。
留在妻子娘家,或是送給彆人,都行。
貴族女子的限製更少,她們養得起孩子,也養得起情人,所以陳國的公主,陳侯的姐妹,幾乎個個都有四五個情人。
唯獨陳侯是一股清流,他雖然是一國之君,但隻有一位夫人。
倒不是因為他對夫人的感情有多深,畢竟婚前都沒怎麼見過麵,而是因為侯夫人的母族乃陳國除了公室外的第一大族。
張家掌握著陳國三十六座城池,而侯夫人的母族江氏,掌握著陳國五十八座城池。
雖然這些城池都不大,但大城,掌握那麼四五座,就已經能傲視所有世家了。
陳侯迎娶侯夫人,也是為了給自己增加砝碼,更何況侯夫人是個聰明人,兩人成親以後不像夫妻,更像夥伴。
陳侯叫來小兵,讓對方請周遠鶴過來。
眼看著周遠鶴走到跟前,陳侯才朝周遠鶴行禮道:“夫人就托您照顧了。”
周遠鶴走到侯夫人身邊,侯夫人有些茫然的看著這個年輕人——對方個子很高,削瘦,臉色不好,比起醫士反而更像病人,並且他的衣著……
短發,露出胳膊的上衣,露出兩條小腿的褲子,怎麼看怎麼奇怪。
但衣服和褲子的麵料極好,縫線也很細密平整,不像是買不起不起布料的人。
周遠鶴湊近看了看,對陳侯說:“沒什麼大事,隻是要養一段時間。”
陳侯鬆了口氣,他衝侯夫人說:“我與衍弟先進宮,你帶著瑞兒在此處休息。”
時間緊迫,他也沒有太多時間跟夫人解釋自己最近的遭遇,隻能留一個親兵看護侯夫人,再讓對方為侯夫人解答問題。
陳侯進宮,葉舟倒是沒有跟他一起進去。
現在最大的阻礙已經清除了,如果這樣陳侯都被能反治,那他還是不要當這個國君了,早點改行比較好。
陳狩帶來的士卒在大將離開後原地叛變,被陳衍收進了他們士兵裡,一起衝向了南門。
葉舟歎為觀止,對士卒們靈活的應變能力感到震撼。
侯夫人肩上的箭還沒有取下來,周遠鶴隻能去找葉舟要帳篷,畢竟周邊的百姓家裡估計還不如帳篷乾淨,周遠鶴借帳篷的時候還有些發愁,一直愁眉苦臉。
葉舟把帳篷給他,有些奇怪地問:“你怎麼一直愁眉苦臉的?”
周遠鶴歎了口氣:“我好忙啊。”
葉舟:“……雖然是比前麵幾個位麵忙一點,但你也不是天天上班。”
周遠鶴又歎氣:“就是因為不用天天乾活,我才來這兒的,不然我待在原位麵就好了。”
“你在原位麵應該也是醫生?”葉舟問。
周遠鶴點點頭,唉聲歎氣道:“天天加班,遇到胡攪蠻纏的病人家屬還要醫鬨,我當年腦子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才學的醫?我就隻是想找個穩定工作混日子。”
葉舟:“你真是辛苦了。”
周遠鶴連連點頭,覺得自己是真的辛苦。
葉舟:“……”
雖然周遠鶴很不願意乾活,但好在有活的時候也不推脫,並沒有失職的地方,想抱怨就讓他抱怨吧,當老板的,耐心還是得有。
·
侯夫人抱著孩子,她沒見過眼前這些人,這些人的衣著打扮格外奇異,怎麼看都不像是陳國人,甚至不像她知道的任何一國,這些男男女女自成一派,和他們完全不同。
但她也並不太擔心,她心裡清楚,丈夫是不會把她交給無法信任的人的。
尤其她的懷裡還有他們的獨子。
這些年來,侯夫人隻與陳侯育有一子,曾經倒還有個孩子,可那孩子還未滿周歲就去了。
如今她和陳侯都年紀漸大,眼看是生不出第二個了,因此把這個孩子護得跟眼珠子似的。
“夫人不用驚慌。”留下的親兵小聲衝侯夫人說,“騎在馬上的那位,便是君上的仙人,仙人有大神通,有仙人相助,夫人和君上都能逢凶化吉。”
侯夫人尚未說什麼,太子倒是來了興趣,他在母親的懷裡問親兵:“親兵?是天子曾遇到的洛水之仙嗎?”
親兵連忙說:“君上遇到的仙人是男子。”
太子點點頭:“娘,我去向仙人道謝。”
侯夫人看向親兵,親兵小聲說:“太子年幼,冰雪聰明,又是真心道謝,想必仙人也會喜愛太子。”
侯夫人點點頭,她慢慢站起來,拉著孩子走到“仙人”的馬下,她仰頭看著這個年輕男子,實在看不出對方是神仙。
這個男子沒有蓄須,俊美非常,卻又沒有仙人出塵的氣質,看起來不像仙人,反倒像是世家出身的風流公子。
侯夫人微微彎腰:“仙人……”
太子仰著頭,朗聲說:“仙人,我乃陳國太子,仙人助我父歸國,大恩大德,瑞永世難忘!”
葉舟看著仰頭道謝的小不點,突然對這個孩子來了點興趣。
看這孩子的樣子,估計還不到五歲,但說話並不像是大人教的。
於是葉舟翻身下馬,他先衝陳侯夫人說:“夫人不必多禮,起來吧。”
說完後他才看向太子,他笑著問:“太子害怕嗎?”
陳瑞搖頭:“我不怕,娘和君父都說,我是陳國未來的國君,我不能怕。”
他奶聲奶氣,可說話很有條理,眼中也不見迷茫,要麼是他知道這句話的意思,要麼是他已經把這句話刻入了稚嫩的骨髓中。
葉舟笑道:“太子之前在宮裡過得如何?”
陳瑞:“左徒把我關在寢宮裡,趕走了一直伺候我的宮女和奶媽,除了那些我沒見過的寺人,不叫彆人來見我,更不許我去見娘。”
葉舟慢慢蹲下,眼睛平時陳瑞:“太子不怕?”
陳瑞搖頭:“不怕。”
葉舟沒忍住,伸手揉了揉陳瑞的頭,輕聲說:“太子是好孩子,將來肯定能有所作為。”
這樣的孩子,隻要不養歪,應該是會比陳侯更適合當一個君主的。
前提是他能活到那個時候。
陳瑞忽然問:“仙人,你是來輔佐我君父的嗎?”
葉舟:“不是。”
陳瑞微微偏頭,像是在思考,但他很快說:“那仙人會輔佐我嗎?”
侯夫人皺眉嗬斥道:“瑞兒!”
葉舟笑道:“夫人不必動怒,孩子早慧,也不是壞事。”
“那就要看你將來能不能當個好君主了。”
陳瑞微微點頭:“那我君父,是個好君主嗎?”
侯夫人簡直想把兒子的嘴捂住。
葉舟看著陳瑞的眼睛,不想傷害父親在這個孩子眼裡的形象,因此停頓片刻說:“你君父是個好人。”
陳瑞“哦”了一聲,很平靜地說:“他們都這麼說。”
葉舟好奇道:“太子將來想做什麼樣的人?”
陳瑞:“我想做武侯那樣的人,開疆拓土,強國□□,拓土強國,國強則民自安。”
侯夫人臉色煞白,不知道是傷口疼的還是被兒子嚇的。
葉舟笑出了聲:“好孩子。”
侯夫人小聲說:“小兒胡言,仙人勿怪。”
葉舟擺擺手:“夫人說笑了,有時候孩子比大人的主意正。”
陳侯以仁治國,成了一個軟弱之君,可他卻生出了一個小小年紀,就已經顯露虎相的兒子。
如果陳國能堅持到這個孩子長大,說不定……
這個孩子雖然年紀小,但已經知道真理在大炮的射程之內。
葉舟對侯夫人說:“夫人把孩子養的很好。”
父母永遠是孩子第一位老師,陳侯不是這種推崇武力的君主,那麼教會太子的,就應該是這位侯夫人。
侯夫人艱難地笑了笑。
葉舟衝周遠鶴喊道:“帳篷支好了嗎?”
周遠鶴:“支好了,侯夫人,你過來吧,我給你拔箭,處理傷口。”
侯夫人正要拉著孩子離開,太子卻恭敬的對葉舟行禮,然後說:“仙人,我為人子,要先陪母親治傷,待母親傷治好後,再來見仙人。”
葉舟很溫柔的笑道:“去吧。”
看著侯夫人和太子走進帳篷後,葉舟才對鄒鳴說:“我們來早了。”
“如果是這孩子是陳侯,說不定我們能掙一筆大的。”
說不定這個孩子,將會是陳侯一生最大的成就。,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