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下的廝殺(五)
月, 孤倨如弓。
萬籟俱寂,慘白冷光映襯著,蜿蜒的河流奔湧不絕, 如同這座城市的生命線, 水花拍打在橋梁的石柱上, 聲響不絕於耳。
嘩、嘩、嘩——
那音量漸強,猶如催發什麼的號角, 直到一聲悶雷響徹,細密的雨幕降臨在河麵上。
陳舊腐朽的氣息, 是老橋洞的嗅覺底色,一股濕潤的鮮泥土氣兀自闖入其中。
渡邊俊介深吸一口氣, 涼意襲入鼻腔, 帶來微小的刺痛, 他揉了揉鼻子, 猶豫道:“下雨了。”
“再明顯不過。”
真田悠鬥麵沉如水,微凜的目光落入外界的雨幕, 看不出在想什麼。
“……這樣會不會產生什麼影響,我是說, 對蘆田君來說,行動會更麻煩吧。”
他話音剛落, 沉寂了一整晚的風忽然大作。
涼風裹挾著雨絲,儘數灌入橋洞之中, 發出一種怪物啼哭般的悲鳴聲。
渡邊俊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搓了搓手臂,不顧真田悠鬥陰沉的麵色,向他靠近一步。
“我說你覺不覺得……”
一隻手突然捂住他的嘴。
“彆說話,有人過來了。”
橋洞兩麵通風, 通片開闊,一覽無餘,黑暗中,真田悠鬥拉著渡邊俊介向腳步聲響起的反方向摸索著挪動。
直到他感覺被什麼絆到,那是一個長方形障礙物,腳步聲漸進,來不及多想,二人急忙躲到障礙物後方蹲下。
恐懼滋生。
腳步聲愈來愈近,最終停下,他們之間的距離,隻隔了麵前這一處不明障礙物。
與此同時,渡邊俊介驚恐地嗅到一股濃重的血腥臭味,他強抑住作嘔的衝動,顫抖的手捂住口鼻,他聽到真田悠鬥極輕地吞咽了一下。
麵前的遮擋物這時開始咯吱作響,它高約一米三,兩人艱難地跪趴在後麵,緩慢地抬起頭。
隻見一張慘白的血臉懸在半空中,那雙空洞的、黝黑的眸子,正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
他是趴在那遮擋物之上的。
渡邊俊介雙腿登時一軟,身軀癱倒在地,真田悠鬥也沒比他好出多少,連呼吸都微不可查,緊張著提防著眼前的怪物。
任誰看,那人都是個怪物,他的皮膚沒有任何生機,泛著一股陰森死氣,滿頭長發打結糾纏、宛如成團的線蟲,鼻子以下像剛從血池裡撈出來的,亦或是剛吃過……上麵糊滿了乾涸的血痕。
真田悠鬥準備著應對隨時可能展開的襲擊。
但那人隻靜靜俯視,麵無表情,沒多久,竟翻過身去,整個人仰躺在遮蔽物的上麵,並沒有理他們的意思。
留意到這是放過自己的信號,渡邊俊介忍不住向後爬了幾步,艱難地呼出一口氣。
他撐著地直起身體,來不及和真田悠鬥通氣,轉身就想趕緊逃離這裡。
漆黑槍口綻開的火花,使橋洞內亮了一瞬,渡邊俊介死前看到的最後一幕,是羸弱男人消瘦的臉。
又是一聲槍響,子彈從真田悠鬥的額頭穿了過去。
襲擊者甚至完全預知了他的躲避路線,在動態下也極度精準地一槍爆頭。
黑暗中亮起一道光束,來者打開手電筒,朝這邊緩緩走來,他踹開屍體的手,直直走到躺著的“怪物”身旁。
光源靠近,終於能得清楚一些,那被渡邊二人當作遮蔽物的東西,竟是一張由破布堆成的“床”。
手電筒對準了“怪物”的臉。
略過蓬亂的頭發,去看他的麵容。他的顴骨很高,臉頰瘦得凹陷,眼下黑眼圈青紫,整個人形如枯槁,異常病態。
如果侑奈和警察在此,方能一眼認出,此人正是處於通緝中的不知名逃犯。
而手執手電筒之人,竟跟他長了張一模一樣的臉。
隻是比他更為整潔,利落短發,臉上也乾乾淨淨,正是便利店的店員小澤誠一。
手電筒光束的兩端,係著兩張分毫不差的麵孔,二人對視著,小澤誠一哼笑一聲。
輕輕歎道:“終於找到你了。”
話音未落,一支麻醉劑已經紮入逃犯的頸側,逃犯瞳孔擴大一瞬,隨後很快闔上眼睛。
小澤誠一從口袋中取出一副手銬,扣在他的雙手手腕上。
呼唔——
風,又吹來了。
風聲越發尖厲刺耳,卻帶動氣流的輪換,小澤誠一這時察覺到,一絲輕盈的香氣。
有硬物抵在他的後腦勺。
“把槍向後扔給我。”
女人的聲音低啞,一頭黑白相摻的長發被吹地淩亂。
她手裡的槍結結實實地貼在眼前男人的腦袋上,眼神緊鎖,片刻不敢放鬆,警惕對方反撲,也等待著,給予他致命一擊。
“你是誰?”
“少廢話,照做。”
被槍口又一次狠狠懟過腦袋,小澤誠一輕歎了一口氣,兩隻手臂緩緩抬起,狀似投降。
“我說把槍扔到後麵,給你兩秒鐘,否則立刻殺了你。”
“一、”
“彆急啊,我扔,我扔——”
小澤誠一將手裡的槍向後拋去,於此同時,注意到腦後抵住自己的力道輕了一瞬,他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迅速下蹲。
祝部星失過一機,又沒有一絲滯澀地再度朝他瞄準,毫不猶豫地開了一槍。
子彈迎麵而來,而此時男人已經朝側邊蓄力而起,隻蹭過他的臉頰,下一瞬,他登時閃身至她右前方,前撲伸臂,一把控製住她握槍的手臂。
她立刻反應過來,屈臂肘擊,狠狠捶向小澤誠一的胸腹,他神色吃痛,卻絲毫不放,同時右腿前勾,試圖將祝部星撂倒。
兩人都是格鬥的好手,敏捷、力度都堪稱極致,頃刻間已過數招。
祝部星握緊手中槍把,時不時見機開上一槍,小澤誠一看似行動正常,實則身上已有幾處槍傷,鮮血逐漸浸濕他的外衣。
見勢正好,祝部星一記鞭腿,直接將男人掃倒在地。
小澤誠一倒地以後,便靜止不動了,祝部星用槍指著他,緩慢靠近,黑暗中,男人的手臂似乎攢動了一下。
祝部星立刻想起之前被他不知丟到何處的槍。
她不做猶豫,瞬間向左側撲去,與此同時,一道手電筒的光和子彈一起打向她原本所在的地方。
瞬息間,戰局已變,二人皆是手持手槍,正麵對峙。
小澤誠一維持著對準她的方位,慢慢站起身來。
他借著手電筒的光打量她的臉,良久,他眯起眼睛,這絕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張臉。
“你到底是誰?”
他哼笑一聲,“無所謂,你不說我也能猜到,最近一直偷偷調查組織的人就是你吧。實在抱歉,我得為組織鏟除異己……其實我還挺喜歡你的頭發的。”
祝部星暗自吸氣,子彈擦過她的手臂,她不得不雙手持槍,並不像表麵上看上去那樣若無其事。
“你在臭屁什麼?”
開口時,她的聲線依舊平穩:“哈——我說你,不會還沒搞清楚狀況吧。”
小澤誠一歪了歪腦袋,以為她在虛張聲勢,他道:“情況不是很明顯嗎?要不要我提醒你,你手裡的左輪手槍隻能安裝六發子彈,而你剛才已經打出了五發。”
“我的確隻剩一發子彈了,但誰告訴你,我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看清她嘴角笑容的刹那,他的腦中閃過一道暗芒,戰栗感蔓延至神經末梢。
“放下槍,否則一槍崩了這個逃犯男。”
空曠的橋洞裡,回蕩著這句話,而這聲音……稚嫩的、沒有起伏的、更是熟悉的。
黑暗中,侑奈站在床的另一側,她的手裡握著斑蝰蛇,槍口抵在逃犯的腦袋上,麵無表情地看著小澤誠一。
“你們想要的是活人,我不介意現在就給他一個痛快,反正他也早就不想活了不是嗎。”
她的手指扣在扳機上,“他是出逃的實驗體吧。”
小澤誠一能聽到她的話,但正對著祝部星的槍口,他不能回頭。
他神色微動,沒有就侑奈的話做出回應,反而若有所思地呢喃。
“原來是你。”
侑奈凝著他,“你果然認識我,或者說,你果然是我認識的人。”
如此不利的情況下,“小澤誠一”竟哼笑出聲。
“對呀,我們認識,不如你來猜猜……我是你的什麼人。”
他的話隻說了一半,就朝著祝部星開了兩槍,子彈一顆被避過,隻是擦傷她的手臂,另一顆卻直接打入腰腹。
與此同時,一股濃煙自“小澤誠一”所在位置憑空乍現。
“你猜錯了,這個實驗體我本人並沒有那麼想要,你想殺便殺了,隨你開心。”
男人的聲音漸行漸遠,在他開槍的同時,侑奈便已打開“重拳出擊”buff效果,單手撐著床尾一躍而過,濃煙升起時,她已然衝入其中。
但小澤誠一也異常迅捷,她隻碰到他一片衣角,再追到洞口,他人早已不見蹤影。
隻留下一句:“下次再見了,天才小小姐。”
侑奈看了眼自己的手心,最後望過雨中的河麵,轉身回到祝部星身邊。
“都傷到哪裡了?”
她向她遞出一隻手,祝部星毫不客氣地握了上去,根本沒把她當作一個小孩子看待。
她齜牙咧嘴道:“還說呢,你今天乾的唯一一件人事,就是事先給我套了件防彈背心。”
祝部星脫下外套,露出被防彈背心包裹的腹腔,一顆子彈嵌在胸口的位置,她將其摳了出來。
“要不然我這小命是得交代在這兒了。”
侑奈彎起嘴角,打量過她的傷勢,見隻有幾道擦傷,才放下心來。
“行了,醫藥費照發。”
“……所以你到底哪來的錢?”
侑奈收起槍,邊向逃犯的方向走,邊伸了個懶腰,留給祝部星的唯有一個背影。
她道:“保密。”
其實是用柯幣在商城兌換的,彙率是1:100000,所以你再怎麼問我也不會說的,笨蛋。
夜雨下的廝殺(六)
細雨編織成幕,砸向地麵的聲音卻很沉靜。
橋頭處,一輛黑色吉普車停靠在路邊。
男人下了橋,直直朝這輛車走,他打開副駕的車門坐了進去。
他渾身濕透,卻不顯狼狽,右側臉頰被打爛了一塊,帶著血絲的膠質廢渣即將脫落。
她將麵具和假發一把揭下,暗淡光線下,淺金色長卷發波光粼粼,襯得那張麵孔如電影畫報般明豔動人。
“看來你的任務失敗了呢,苦艾酒。”
苦艾酒掀起眼皮,沉默地睨了西村千彩一眼。
她也的確是當代巨星,拿過奧斯卡獎,演技至臻完美,更不論再配上出神入化的易容術。
她兀自問道:“伏特加,你能看穿我的易容嗎?”
“這個嘛,可以是可以,但多少得相處過一會兒吧。”
“要是連你都不能一眼看破,她是怎麼做到的。”
西村千彩轉過視線,她嘴裡沒有閒著的時候,總愛含著一顆糖,偏愛蘋果味,果香在車內漫延開,苦艾酒皺了下眉,微不可查。
“誰呀……一眼就能看破你的偽裝,黑羽盜一親自出馬來破壞你這次行動嗎?”
苦艾酒冷笑,伏特加的言下之意很明顯——她連教自己易容術的人的身份都知道,這是在暗示她對自己的“了解”很深。
“那倒不至於,倒是你,跟琴酒最近的合作很融洽吧,畢竟你也曾給他提供過那麼大的‘幫助’呢。”
西村千彩笑容不減,眯著眼道:“哎呀呀,那可不是,差點被他的謝意驚到小心臟都要停止了呢~”
跟一個隔三差五就要對搭檔進行搜身檢查的人合作,特彆還在他對自己有所懷疑的情況下,真的是每一天都精彩紛呈的刺激。
“這麼重要的任務失敗了,你已經想好怎麼跟那位先生解釋了嗎?”
苦艾酒點燃一支煙,煙氣在車內氤氳擴散,使她的神色晦澀難辨,她探出手去,調整了一下座椅的角度。
“暫時還沒有。”
“那可是唯一存活下來的成功實驗體……哼哼,希望這一次我們不是永彆。”
“你說話還是那麼難聽,如果不是我有一點喜歡你的話,這半根煙現在已經被塞到你嘴裡了。”
西村千彩在胸前比了個叉,笑道:“我對香煙的評價可是‘絕對禁止’,那樣做的話我會暴走生氣的哦。”
“……這一點倒是蠻像的。”
西村千彩疑惑之際,見苦艾酒又低低笑了起來。
“這麼看你倒是挺有把握不會死的……其實你是故意的吧,放走實驗體。”
苦艾酒沒有接話,隻是吐出一口煙霧。
西村千彩繼續雷區瘋狂蹦迪,“你知道,一旦從他身上提取出用於下一步製藥的物質,製作出二階段的藥物,接下來被用來試藥的人——”
“哎呦真是的,乾嘛這麼凶。”
西村千彩挪了挪屁股,眼神委屈地看著她,“我可是好心來接應你欸,你冰冷的槍口狠狠刺痛了我的心。”
聞言,苦艾酒不僅沒有把槍挪走,反而更向上頂了頂。
“我看你倒是不夠痛呢。”
“這哪有什麼夠不夠的,我又不是詭計多端的M。”
“你不是嗎?”
西村千彩迎槍而上,對苦艾酒眼底的冰冷視若無睹,親親熱熱地挽上她的胳膊。
“我是……我是大影後的超級粉絲哦!”
話音落下,她眼疾手快地避過苦艾酒一道肘擊。
“好了,不要再繼續試探我的底線,現在立刻開車。”
目的地據此車程不長不短,雨水連綿不絕,車子的雨刷器緩緩運作著,到達目的地後,從外麵看是一間再普通不過的診所。
苦艾酒打開車門,西村千彩遞給她一把傘,她接過,最後凝了她一眼,隨後展開傘麵,步入雨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車內,西村千彩目送她進入建築,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仍舊沒有將車開走。
半響,副駕駛座的車門再度被從外打開。
紮著低馬尾的女人收起傘,矮身坐了進來,關好門,她扶了一下眼鏡,西村千彩直接發動車子。
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黑色吉普駛入一處外表普通的民宅區。
車速緩緩降下。
西村千彩這才開口:“行動很順利吧。”
“到手了,隨時可以展開下一步行動。”
西村千彩滿意地點了點頭,她掃視著身旁人的麵孔,眼底掠過一絲興味。
“你這次的扮相不錯嘛,手法頗有為師的風範。”
“佐藤秋月”透過眼鏡斜了她一眼,神情頗為無語。
“老大的下一步指示出來了,跟實驗中心有關,實驗體沒有落入黑衣組織手裡,他們最近肯定會有所動作。你最近不要貿然行動,儘量減少與琴酒和苦艾酒的接觸……這是老大說的。”
“哼——”
西村千彩撅著嘴,用指尖轉巧克力棒,悠悠道:“你知不知道有句鄰國的古話說得好——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哦。”
沒等她說完,“佐藤秋月”便就應了一聲,隨後手指飛快地在按鍵上打字。
這是在跟老大告狀!
“哎哎哎——雪原姐姐!你怎麼能這樣!”
她的體術不如西村千彩,手機被其一把奪過,卻也絲毫沒有生氣,眼中反而湧現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