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危和周婷並沒有墜地。
輕型機甲充能挺快,快著陸的時候他們就都已經重新打開助推器穩住身形了。
更彆提四周還站了一堆教官。
然後兩個人被迅速揪走。
當然,麥穗也沒被放過。
三個人一起被打包送進校醫室。
他們身上的傷口都太多太碎,而且不知道有沒有蟲獸的毒素滲入,又或者是機甲殘渣、蟲獸碎屑等等東西進入傷口,所以處理起來有點麻煩。
三個人被緊急送進醫療艙,一起響起噗呲的聲音,是醫療艙在噴射麻醉氣體。
這之後,艙裡的人會在麻醉作用下快速入睡。
時鐘嘀嗒嘀嗒地走,醫療艙內不時傳出機械臂轉動方向的金屬摩擦聲。副官在屋內走來走去,時不時看一眼艙外屏幕上的檢查報告。
萬幸的是,三個孩子都隻受了皮外傷,處理一下傷口內的碎屑就行。
副官鬆了口氣,一直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你們這三個孩子,真是亂來。要是有一丁點失誤,沒應付過來,沒逃過黑霧,犧牲了怎麼辦?”
她又像是責備又像是嗔怪,語氣裡全是對孩子們的關懷。
離窗戶最近的那台醫療艙裡的學生回答:“老師,這次蟲巢中的戰鬥是麥穗指揮的。”
言下之意,麥穗指揮的話,不會出現“應付不過來”這種情況,她什麼都能考慮到。
周婷的聲音,在封閉的環境中顯得有些奇怪。
副官被嚇了一大跳:“怎麼沒睡?現在彆想東想西,好好休息,睡醒了傷口就處理完畢了。”
沒想到,門這邊的醫療艙裡也傳來聲音:“老師,你說人逆行進入黑霧後到底會發生什麼?”
隨時都渴求新知識的好奇學生隻有一個——麥穗。
畢竟從以前到現在,並沒有任何資料具體提及這件事,學者們也各有看法,不過最主流的意見是因為蟲巢力場的特殊性,會立刻被撕裂。所以挑戰廳的限時蟲巢黑霧也模仿的撕裂痛感。
副官:“……”
副官:“我說,你快點給我睡覺,這樣醫療效果才能達到最好。”
中間那台醫療艙的少年則回複了副官那句“犧牲了怎麼辦”。
“沒關係,我們開學時都有存紀念品進櫃子裡。”
副官:“……”
他們還一人挑一個重點聊上了。都被麻醉劑入腦了嗎?
副官不想陪三個本該睡覺的孩子聊下去,索性起身,準備關燈出門等待,沒想到這時候聽到有人喊自己。
“張老師。”
她回過頭,看向最裡麵周婷的醫療艙:“怎麼了?”
屋子裡安靜了一會兒,隻有時鐘在有節奏地往前走。
過了好半天,周婷才重新開口:“我覺得麥穗比我更適合打補位,比我更適合。”
她一貫的口吻,嚴肅冰冷,有種不近人情的感覺。
副官愣了愣,麥穗也愣了愣。
就算麥穗沒有想法,但周圍人也知道,周婷把麥穗當做最具備挑戰性、最讓她不服的對手,從“我不喜歡你”說出口時,就拉響了戰鬥號角。
她倆三天兩頭就打一場。
一個是不做訓練,全靠天賦的選手。一個是沒有天賦,全靠訓練的選手。
不管是誰看了,都會說一聲周學姐好拚——彆人還沒起床時她已經開始體能訓練。彆人睡覺時她剛從訓練場回來。不是在找對手對戰,就是在找對手的路上。
就像一隻驕傲彪悍又努力的小鵝,一次次不服氣地跳下籬笆,終於能夠拍著翅膀飛起。
要讓那些“天賦”選手看看,天賦並不是一切。他們引以為豪的資本,都會被她的汗水和拚命踩在腳下,告訴他們一文不值。
她沒有天賦,也可以起飛。
所以她拒絕了麥穗“加入我們隊伍”的要求,而是告訴她,她們是對手,她想和她競爭。要在最終選拔上光明正大打一場,一決高下。
但現在,她放棄了一直以來一心想做的事——加入校隊,證明“努力大於一切”。
因為她認可了她的對手,她輸得心服口服。
周婷看著金屬機械臂上倒映出的那張臉,抿緊了唇,沒有表情,但眼眶有些潮。
她意識到了不公平,造物主的殘酷。
當她這隻笨鵝嘗試千遍萬遍,終於滿身傷口的搖搖晃晃飛起來時,那隻不努力學習飛翔的鳥,隻是輕輕扇了下翅膀,就比她飛得更高,飛得更遠。
有的人不用學習飛翔,因為天生就會飛。
周婷引以為豪的拚命和努力,最終還是沒能拚過天賦。
“我認輸。”
周婷淡淡的。
屋子裡一時有些安靜。
任誰都聽得出她的真摯,還有輕顫。
副官輕輕歎了口氣,看向麥穗的方向。
這幾天不止一個人來找過他們說這件事,有人說“我不需要穗穗輔助我,她在補位上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有人拋出最大誘餌“她能指揮我”,還有更單純的孩子們,隻是來詢問“為什麼麥穗沒有進隊?”
但是沒有哪個比周婷這句更難忘。
因為周婷在認可對手的同時,也意味著妥協,意味著對自己一直以來堅持的信念的否定。
她自己應該是最意難平的。
麥穗也應該是最名至實歸的。
副官搖搖頭。
沒有說可或者不可。
隻是溫聲:“你們的位置,會由程非上校定奪。現在彆想太多,好好睡一覺。”
她關燈,闔上門,走出去。
***
麥穗精神異常的好,就算教官走後,另外兩個人都睡著了,她也還醒著。
麻醉氣霧好像對她一點作用都沒起。除了讓她感受不到疼痛。
直到出了醫療艙,被送進病房後,她才開始感覺到困倦。
正好外麵天色也差不多黑了。
軍校學生受什麼傷都有可能,輕則皮外傷,重則內出血。平時訓練比賽都有可能斷個胳膊斷個腿兒,所以軍校醫療水平也經常作為考核學校的重要指標。
菲尼克斯雖然有點不中用了,但是學校常規設施配置還是很好的。每個傷員都能分到一間單獨的病房。
麥穗醒著的時候大腦極其活躍,睡著後又極其墮怠。
中途感覺有幾個人來過病房,她沒搭理,那些人又很快離開。
隻有最後一個人來的時候,她大腦才勉為其難地動了動。
迷迷糊糊想,貓這種生物——尤其野貓,很難馴服。
就算你天天路過時給它吃高級貓糧,它也並不會將你認作主人,像狗一樣對你搖尾巴表示親昵,而是吃完就走,極沒良心。
如果它找你要吃的,也不會蹭蹭你,討好你,而是高傲蹲著,等你自己把食物呈上去。
當然,它偶爾也會潛入你家看你一眼。
主要是看看這個能給它喂食的人為什麼不見了,是不是死了。
現在野貓一定就是來看她死了沒有。
麥穗的麻醉劑好像現在才起作用,就算大腦在轉動,吵鬨著告訴她醒過來,但眼皮就是抬不起。
她忍不住皺起眉。
半夢半醒間感覺傷口被人檢查了一遍,有點涼涼的,好像在給她換藥。
最後指腹碾過臉上傷口邊緣時,突然靠近了她,好像在審視什麼。
酒釀小湯圓的香味傳過來。
麥穗好受半分,那種身體吃不消的大腦亢奮感平息了下去,整個人也不再沉重如鐵。
對方見她安穩了,轉身要走,但撫慰源的離開讓人無端不安,她憑本能去抓他手。
他頓住。
過了一會兒,麥穗感覺有什麼溫暖貼了上來。
她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先給他留位置,再順勢滾進最舒服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