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更昏暗起來,燈輪的燭光卻耀眼熠熠,照亮了兩人神態各異的臉龐,和少年那襲灼豔的紅衣。
喜恰一頓,側目問道:“你是何人?”
她怎麼,隱隱覺得哪裡古怪......
少年蹙起眉頭,雙拳也不自覺握緊。找了這麼久,念了這麼久,就得來這麼一句“你是誰”,輕飄飄的簡直猶如挑釁。
他氣到答不出話,隻想上前把小白老鼠精抓住再說。
說巧不巧,恰是因他氣到極致,向來持/槍穩當的手竟然顫了一分,讓小白老鼠精看準了時機,展袖一揮——
平地裡倏爾冒出一群孫悟空,笑得張揚狂妄,震耳發聵。他們嘻嘻哈哈著,喊著“吃俺老孫一棒。”
哪吒錯愕了一瞬,拳頭硬了。
“你好大的膽子!”他實在忍無可忍了。
漫天飛舞著的全是孫悟空的猴毛,也不曉得他這小靈寵收藏了多久,哪吒手中幻化出火尖槍來,橫空一掃,卻沒掃完。
人倒是冷靜了些,不過隻有一點點,他垂目忍耐:“軟軟,不許玩了,我們回家。”
刻意壓製下的溫柔,叫哪吒一柄火尖槍下意識使得也不那麼淩厲了。
但喜恰麵露疑惑,不知道他在自言自語什麼。
這猴毛她倒是第一次用在旁人身上,還是某天百無聊賴從玉錦袋裡翻出來的。方才這小少年一舉破了那什麼雲樓宮的法印,她心中自然有些驚,慌亂下才將這猴毛灑了出來。
如此看來,他倒也不是很厲害,連猴毛小兵都打不過的樣子。
心下鬆了口氣,喜恰倚在洞府前,好整以暇看著他。小少年看起來略微小她一兩歲,眉長入鬢,一雙鳳眸更顯璀璨,又長得骨秀妍清,膚白盛雪,豔若桃李。
“你是哪來的小弟弟,見你此番吃力......”她似笑非笑,輕嗬一口氣,“不如這樣,你叫聲姐姐來聽,饒你一命?”
哪吒的手狠狠頓住,險些被虛假孫悟空打上右臂。
他鳳眸微睜,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甚至如似塗朱的薄唇也不自覺微張。
最後,他的聲音也有一絲自己沒察覺的輕顫,主要是氣的,“小老鼠精,你、你......”
沒你出個所以然來。
他與猴毛鬥法的動靜太大,終於惹得洞內看家的小妖們都探出頭來,各個眼含關切,望著喜恰。
喜恰也止了看戲的心思,微一沉吟,揚首叫小妖們回去。
見小少年還在與猴毛纏鬥,似乎一時難分勝負,於是又施了好幾個防護法咒,施施然回洞府深處。
“乖,咱們不看了。”
無底洞之所以叫無底洞,自是因此間深不見底,千洞不一,極易藏匿蹤跡。
喜恰安撫好小妖精,叫她們收了心,自己卻忽然頓住步履。
她就說,方才就感覺怪怪的......
紅衣,清俊非凡。
瞧著雖不算特彆能打,但也是個能破去仙宮法印的人——該不會,該不會就是鐵扇公主的兒子紅孩兒吧?!
嘶,難怪說什麼“回家”。
喜恰心中的感覺一言難儘,千言萬語,化作一句“該死,這好姐姐竟然直接把兒子送上門了”。
她不知道的是,方才她不過才消失在洞府前,小少年便似放開了因誰束縛住的手腳,一柄火尖槍烈焰灼灼,一瞬間將一堆猴兵挑開了。
而無底洞的法陣,於他而言,解開隻不過是信手拈來的事,因她所學儘是他之教導。
是故,兩人又重新在洞府前廳重遇,頓時相顧無言。哪吒的沉默沒有道理,可一時他卻消了所有氣焰,隻神色複雜看著她。
她是不是,在怪他?他這樣想著。
喜恰怔愣一瞬,實在沒料到他能進來,但下一刻已開始琢磨如何客氣地向這位好友的弟弟下逐客令。
“你......”他還是先開了口。
“好哥哥。”喜恰隨之開口,麵上露出一個溫和且不失禮貌的笑,“呃,好哥哥,你這就進來了啊......”
“......”
哪吒這次沒再露出懷疑人生的神色,反而一頓,心跳惶惶,楊戩的話隨之浮上心頭。
除去莫須有的主仆關係,他的確是曾允諾過會好好教導她的義兄。
“既然進來了,那不如坐坐,喝盞茶?”
先穩住這個紅孩兒,一會兒再告訴他,他年紀太大了她不太喜歡,喜恰腹誹著。
小白老鼠精的聲音還是這樣溫溫糯糯,話語入哪吒耳中卻總覺生分,但他難得矜持寡言,隻輕輕“嗯”了一聲。
招呼小妖們奉上茶,喜恰再次不失禮貌地開口:“哥哥風塵仆仆趕來,想必很辛苦吧?”
哪吒微怔,辛苦麼?
找她這些年免不了風餐露宿,除去玉帝召令需得上天,其餘時刻他都在凡間,幾乎沒有停歇過,比他尋常點兵除妖還要累些。但比之身體疲憊,有時心上的焦灼才更累。
“嗯。”他心中泛起一絲悸動,又猶自壓了下去。
“唉,你說你也真是的。”喜恰皮笑肉不笑,“哥,長輩隨口說的事,何必找來?”
什麼?什麼叫長輩隨口說的。
誰是長輩?李靖麼,難道是李靖騙了他,根本沒有什麼被貶下凡......哪吒倏然覺得不對。還是說,她說的是玉帝,她並沒有將玉帝的懲令放在心上。
“你......在陷空山過得可好?”而且什麼叫何必找來,哪吒心頭頓起煩躁,卻壓抑著輕聲開口。
喜恰沒察覺他語氣裡的些微澀意,點點頭:“自然是很好啊。”
“......”
“所以,哥你看,我們各自占山為王,皆是一方妖王多舒坦。就彆去想那種虛無縹緲沒可能的事兒了,對不對?”
哪吒的眸子忽然冷然了下來,總算是從再相逢的暈乎感中緩過神,察覺到了先前就存在著的,突兀的一絲不對勁。
“誰是妖王?你名號什麼。”他骨節分明的手輕握杯盞,側目凝視她,“我又號什麼。”
喜恰微愣,原來他都不曉得她是誰,這就火急火燎趕來,倒是還挺聽他母親話的......
“你不紅孩兒嗎——不對,你是誰?”
她也反應了過來,哪裡會有人見麵詢問彆人自己的名號,頓時再生警惕,雙指掐訣。
哪吒比她更快,熾紅的衣角揚起,瞬間擱下茶盞,順勢攥緊了她的手。
“雲樓宮,李哪吒。”少年一字一頓,恰似提醒。
他盯緊了她那雙如漆玉點墨的眼,見她瞳孔微縮,又想掀開她的衣袖來露出她手腕間雲樓宮的法印。
“李、李哪吒?”這不是她的好牌位——不,好義兄嗎?
哪吒輕哼一聲,她竟然還這樣直呼他的名字,真是不乖覺,好容易見了還要玩鬨一番才行。手上的印記分明都在,一會兒定要將玉鐲套進她手裡,叫她再也不許——
一個金燦燦的手鐲驀然撞入哪吒眼簾,燦若驕陽的色澤,在琉璃燈下更顯得灼灼亮眼。
與乾坤圈十成相似。
他不覺愣住了。
握住她纖細手腕的手也悄然頓住,而後眼中浮現一絲疑惑,他錯愕問她:“......這是什麼意思?”
原來,她也在想他,對麼?
他手上不自覺使了點力,喜恰“嘶”了一聲,莫名其妙道:“什麼意思?”
“手鐲,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察覺到少年怔愣著,在她蹙眉時鬆開了一分,喜恰連忙抽手,“就是單純喜歡而已啊。”
金鐲子誰不喜歡?喜恰不明就裡,不然還能有什麼意思。
下一刻手腕卻重新被少年眼疾手快地攥回手心,他沉默片刻,輕輕撫過她嬌嫩的手背,腕骨,最後指尖落在已經浸染了她溫暖體溫的鐲子上。
他頓住許久,不曾說話。
“哥,呃,義兄?方才或許有所誤會......”喜恰看出他並沒有幾分惡意,凝神在他不肯鬆開的手上。
她暗自思忖著,試探道:“您自雲樓宮遠道而來,可有何事?”
實在是誤會一場,將自家義兄認成了朋友兒子,差輩份了。
也怪不得她先頭想茬,自她被貶下凡起供奉雲樓宮義親數年,一直沒有過回音。她怎麼也想不到,牌位上的名字能真的出現在麵前。
哪吒沉默以對,他暗自咀嚼著“誤會”兩個字,一瞬間聯想到了許多。
什麼妖王,什麼長輩說的事,什麼紅孩兒,全都亂七八糟,全都是他不曾與她經曆的事。她怪異的反應,以至於如今生分至此,唯有一個解釋——
“你不記得我了?”
“義兄。”恰是此時,喜恰著實忍不住,麵上有幾分不虞,“是這樣的,即便您是義親,也不該如此隨意摸姑娘家的手,你覺得呢?”
哪吒頓了一瞬,直直盯著她那雙純粹皎然的眸子,笑了一聲,不過笑得有幾分冷意。
“我覺得,並無不妥。”
天生離經叛道的小太子最不喜反駁,喜恰這樣說,叫他心中沉鬱了不少。
先前還叫他“小弟弟”,原來被貶下凡隻是其一,原來她還忘記了他。
不過也沒關係,人找回來就行了,後頭他在想辦法幫她找回記憶,他嚴肅道:“不記得就不記得了,你——”
手上卻猝不及防傳來掙脫的力度,是小白老鼠精正抿著唇使勁掙開他的桎梏,惹得他一頓,竟真再次鬆了手。
她揉了揉手腕,與他對視著,目色淡淡,甚至有幾分疏冷。
“我覺得,很是不妥。”,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