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言”雖然能揭露未來,可它揭露的未來都是影影綽綽、模糊不清的。(搜每天得最快最好的更新網)
大巫江當年對阿好的預言雖然已經比大部分預言都要完整,可將來會發生什麼事,全要看巫者們怎麼解讀。
當初這一段預言,龐國每一個有資曆的巫師都有不同的見解。
大巫“江”認為,這段預言的意思是王女的孩子很可能會超過她,並且打敗她,成為新的戰神。
但大部分巫者都覺得這段預言是在說明阿好有可能會因為生產而虛弱,以至於不能繼續征戰。
甚至有巫師認為,身體虛弱不代表就不能打仗了,指揮戰爭未必非要親赴戰場,這段預言說明王女好有可能會死於難產,畢竟隻有死人不能再打仗。
無論這段預言如何解讀,都隻能說明阿好的子嗣並不利於她。
當年能陪著母柳生產的,不是她信任的宗工臣子,就是族親血裔,知道了這段預言後自然隻會往阿好有利的那麵宣傳。
至於那些殷人,他們是不信任“預言”的,因為預言這種東西不似龜甲問卜有方法可以驗證,造假的可能性很高。
可有貞人占卜出的“利獲征伐”與當時“破軍出世”的星象,他們也確定這個女孩應當是得到了某種祝福,在軍事上很有天賦,出於不願宣傳未來對手的目的,並沒有將這段預言宣揚開。
正因為大家心照不宣的隱瞞了預言的最後一句,但又都知道還有最後一句,到了最後,這“預言”的具體內容就成了不可說的秘密,哪怕是鴞衛裡那麼多阿好的心腹,出身龐國大族,也隻知道前半部分。
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大巫江當年做出眾預言又不是隻在柳侯麵前,正因為預言隱秘又模糊,才讓有心人想要在這上麵抓把柄,扭曲其意,可謂是一招毒計。
這場井國人引出的鬨劇,最終以不歡而散落幕。
發生了這樣的大事,即便是“夏苗”這樣重要的儀式也無法再引起人們的興趣了。
當王子期駕駛著龐國的戰車,領著滿載著獵物的隊伍回到龐城時,沒有得到自己夢寐以求的讚美與追捧,麵對的隻有人心浮動,意態惶惶。
大巫江受到驚擾又耗費心血再次“預言”,根本無法再起身主持祭祀,“夏苗”的儀式後來是由巫喜出麵主持的。
而井國人達成了他們的目的,假惺惺地向柳侯與大巫“江”以國禮的級彆致歉,願意以三百奴隸作為賠禮,希望他們能諒解他們因尊嚴受損而做出的舉動。
在這種人心動蕩的情況下,龐國不可能再妄言戰爭,大概是怕有人一怒之下殺了井人激化矛盾,養病的柳侯從湯宮而出,接受了他們的道歉,隻是下令驅逐了在龐城的所有井人,並沒有留下他們的性命。
但這些井人與那道預言造成的惡劣影響,還是不可避免的擴散了。
長久以來,龐人們對於這位王女的誕生充滿了驕傲和自豪,不僅僅是因為她帶著兩國對於和平的期望而生,更是因為她在成長過程中仿佛印證預言一般的特殊。
她是那麼美麗,那麼強大,既能通曉各國文字,也能控弦禦車馳騁戰場。
自出生伊始,她就沒有普通孩童的吵鬨與幼稚,聰慧的不似常人,冷靜而強大的自製力也足以得到所有人的尊敬。
她的樣貌是如此異於常人,她的頭腦是如此的清醒,即使是最不相信預言的頑固之人,也會在長期與她的相處中,一點點失去否定預言的信心。
自她出生後,龐國政權穩固,風調雨順,沒有征戰、沒有饑荒、沒有天災,就連他們最大的敵手——殷國,也因為陷入繼承人之爭無暇再顧忌龐國的影響和威脅。
在所有龐人看來,子好就是上承天意、下達人和的命運之女,忤逆她的人都不會得到什麼好的下場,鴞衛之中的年輕人,更是各個將她視為女神。
然而今天,卻有一道聲音告訴他們,這位王女的預言都是真的,她確實是戰無不勝,她確實能永遠保持清醒,但一切都有一個前提:
——隻要她不生孩子。
一個以“母”為尊的國家的繼承人,卻不願留下重要的血脈,隻是為了保住她預言裡的那些“神眷”……
雖然都是為了龐國犧牲,但隻要一想,總覺得哪裡有些彆扭。
***
“啪!”
大室裡,一記響亮的耳光聲響起。
被掌摑的王女好直挺挺地跪在大室之中,身子不避不讓,硬接了生母這怒急之下的懲罰。
“您怎麼動了手呢!她都這麼大了,還是王女,要替您接見眾卿代理國事的,臉上有傷該如何服眾啊!”
阿好的舅舅懷桑緊緊攙扶著身子搖搖欲墜的柳侯,心疼地看著自己的侄女,用身體隔開了二人。
“稽尹與方尹要趁亂射殺巫江,你為何要下令喝止!”
臉色蠟黃卻氣勢不減的柳侯氣得渾身顫抖。
“大巫江要以死殉國,你又為何要命她在眾人之前做出預言?”
“你是這幾年太過順遂,以至於得意忘形,覺得自己一定會成為王侯了嗎?!”
阿好緊閉著雙唇,一言不發,任由母親向她傾瀉著滿腔怒火。
知道那段預言具體內容的,隻有龐人之中對母親最為忠誠的那些族長,為了保護她的“秘密”,他們不惜結束大巫江的性命。
也許對他們來說,“大巫”本就是為了維護龐國政權穩固的工具,就該在這個時候做出犧牲。
但她就是不願意。
是的,她看出了那些大族之長嘴上喊著要射殺冒犯的井人,實際上卻是想趁機殺了不會撒謊的大巫;
她也看出了大巫準備犧牲自己隱瞞真相,所以先行一步,打斷了她準備以生命獻祭詛咒彆人的意圖。
但並不是因為她得意忘形,所以無所顧忌;
恰恰相反,正因為長久以來她顧忌的太多,所以她已經開始不耐煩了。
這麼長時間以來,這道預言仿佛一個枷鎖,讓所有背負著它的人束手束腳,也禁錮住了所有人的未來。
一邊是“自我價值”,一個是“國家穩定”,從她出生開始,對她的預言就如同上天同時賜下了最鋒利的矛和最堅固的盾,無論她選擇哪一個,都將麵對著另一個上天注定著的宿命之敵。
沒有人知道她的身體裡隱藏著多麼凶猛嗜血的怪獸,任憑她以理智死死壓製,才沒有將它釋放出來。
可到如今,已至極限。
但這些話,她卻無法讓母親柳侯認同。
因為對柳侯來說,她已經為龐國的穩定和存活犧牲了太多,她幾乎犧牲了自己所有的一切,才得來龐國如今的繁榮穩定,她絕不想看到自己掌控中的一切有任何一絲的脫軌。
原本,阿好想著,等她登上龐侯之位,再慢慢改變那些頑固不化的傳統。可現在看來,隨著她對龐的影響越來越大,她的敵人們顯然不願給她任何時間,隻想徹底將她拉下“神壇”。
“也許這個‘敵人’,還包括我親近信任的人。”
想到那個不該為人所知的秘密就這麼被井人利用,阿好心中苦澀。
懷桑看著這一對母女倔強的樣子,眼中隱隱有些不安。
作為柳侯最信任的弟弟,也作為從小扶持阿好成長為王女的最親之人,他自然不願意看到這母女倆有什麼隔閡,隻能儘力去開解。
“事已至此,再爭執也沒什麼用了。何況我看國人並沒有因此反對阿好,大多數人隻是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樣的預言,事情也沒糟糕到無法挽回的那種地步。”
他撐著雙腿無力的姐姐,苦口婆心地說,“而且阿好做的也不算錯,巫喜一直不能獨自完成‘神降’,也做不出完整的預言,巫江如果這時候出事,大巫的傳承說不定就要自此斷絕了,阿好製止了這樁慘事,說不得也是天意如此。”
“什麼天意,她就是太過軟弱了!”
不勸還好,這一勸,柳侯越發覺得女兒的影響力甚至已經讓懷桑產生了偏袒,“我教她這麼多年,都白教了。告訴過她多少次,不要隻看到眼前的性命!她是沒經曆過龐國當年四麵為敵的那場腥風血雨,根本想象不到什麼是動蕩時的破國之禍、屍橫遍野,她還敢威脅井國要發兵!”
“母親,成王之人如果連眼前的苦難都視而不見,又如何能坦然應對將來可能的破國之禍?一位女王,若隻知用彆人的犧牲來換取自己的安樂,一旦將‘犧牲’當做理所應當,時日一久,又有誰願意追隨這樣的‘王’呢?”
她不願成為這樣的“王”。
阿好在治國之策上和母親分歧已久,對此不甘道,“何況那些懦弱低劣的井人,也沒有讓我國‘大巫’犧牲的資格!”
“你是在教訓我嗎?你還沒有成為‘王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