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龐國的某人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掉了馬甲, 正在烈日下為心愛的王女遮蔽著灼人的日光。
他是為了避難來到龐國的，為了防止再被刺客攻擊, 在此之前, 他都表現的無比低調，除了輪值的時候, 極少離開龐宮範圍。
但自他對阿好有了點那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後, 他就一改常態, 每日公然和她出雙入對。寸步不離就算了，偶爾也會幫一些小忙，不經意間泄露點自己“會很多東西”。
比如現在, 他的目光在從一大堆擺放在地上的箱子上掃過, 隨口報出了一個數字。
“四十五箱。”
阿好正在和交接的官員核對數量, 她身後的小臣還沒數, 子昭隨便一眼數字就出來了，幾人都是一愣。
那小臣也是個精明人，屁顛屁顛地跑過去數了一通, 然後滿臉佩服地回來稟報：
“這位鴞衛大人說得一點也沒錯, 正是四十五箱。”
阿好目光含笑地看著他, 眼中滿是詢問之意。
“我一直在築國，平日梁柱磚塊能堆成山, 所以我們善於清點數字。”
過去，子昭很少炫耀什麼, 此刻卻像是一隻想要彰顯自己鬃毛茂密的雄獅。“這些箱子一排是五個, 一共九排, 兩個五是一十，所以很容易就算出來了。”
子昭說的簡單，可一乾人等都聽得迷迷糊糊的，不明白兩個五是一十為什麼就能算出四十五來。
“那太好了，最近各方的東西堆成了山，我們裝箱的人手夠了，可是清點物資的人總是翻來覆去算不清楚，可否請王女多來幾次，幫我們將這些貢物理清？”
唯有那個負責整箱的官員如獲至寶，連忙趁機提出請求。
他也不敢說把人借過來用，畢竟人人都知道這個築人是王女的心頭好，但是可以繞個圈子說話嘛，王女都來幫忙了，這個築人難道會袖手旁觀？
這種小心思無傷大雅，離出發去王都隻有半個月了，時間這麼緊，王女笑眯眯地點了點頭，乾脆吩咐了下。
“那你們以後裝了箱子就按五個一排放吧，我們回頭來點。”
她用的“我們”。
子昭眼睛一亮，臉上的笑意如同他的名字一樣，日月昭昭。
這種雜事不過是王女每天繁雜事務中的一筆，兩人穿過整理成箱的珍貴貢物，再看另一側空地上匠人們在晾曬著剛剛剔除乾淨的龜甲，兩人都是一默。
龐國信的是巫，是不用占卜的龜甲的，過去那麼多年來龜甲進貢全靠幾個附屬國進獻，但現在要朝貢，那些數量就不夠了。
殷王繼位，祭祀不斷，龜甲的數量也會急劇增加。所以這幾個月，龐國來傾儘人力，在河澤之中陸陸續續抓捕到八百多隻烏龜送來龐城。
現在這些烏龜的龜殼都被清理洗刷乾淨，整整齊齊地擺在那裡。
也因為這個，龐宮中也不知喝了多少天的烏龜湯，就連子昭現在看到這些烏龜，都微微有點犯惡心。
這一靜下來，氣氛就有點曖昧。
阿好在人前時一直注意身份，不會和子昭表現的特彆黏糊，但有些東西不是身體不靠近就消失的，已經有不少人偷偷看他們這邊了。
“你之前說，築人普遍識數？”
為了轉移自己老是不由自主移向子昭的注意力，阿好找了個正經的話題。
“也不是每個人都這樣。”
子昭當然不會讓阿好找其他築人“分寵”，“這種點數方法是築國貴族世代相傳的技巧，有三三、五五、九九之法，普通築人乾的都是粗活，哪裡會學習這樣的術算。即便是築人裡，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學會的，這個方法，愚笨點的人腦子轉不過來。”
換言之，他的腦子是極靈活的了。
“你倒是不謙虛。”
阿好看著整個空地上堆積如山的物資，歎氣道，“如果這時候能請些擅長這些的築人來幫忙多好啊，我認識你認識晚了。”
築國離這裡隔著七八個國家，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你要想學，我可以教你。”
子昭低頭看著阿好，語氣溫柔寵溺，“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學會。”
這個時代，一個國家賴以為生的技術是重寶，輕易不會外傳，就譬如井人擅長農事，農具也是諸國之中最先進的，井人自己忙完播種和收割後常常會被其他國家的人請去協助農耕，然後收取一定的糧食作為報酬，一旦他們的本事交給了彆人，彆人還憑什麼請他們？
龐國也是一樣，龐絲的不褪色和龐鹽的純白潔淨到現在也沒人能模仿出來，在諸國之中，龐出產的這些貨物就是最受歡迎的。
剛剛子昭提起這些技巧是築人的上層世代相傳的，出於尊重，阿好雖然好奇，卻沒有再追問下去，這屬於各國之間的君子協定，再問就是犯忌。
可現在，子昭卻願意將這樣的本事交給她？
“你就不怕得罪築人嗎？”
阿好戲謔一笑，“還是說你這是被美色所惑，已經失去理智了？”
“倒沒那麼嚴重，這些也不是我從築人那裡學來的，我從小就看我的母族在工地上盤算這些，慢慢看會的。”
子昭摸了摸鼻子，被阿好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況且我也從你那偷師了角抵的技巧，教你這個也算有來有往。”
“又是你自己學的？”
阿好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沒說謊，這下更意外了，“你到底還會多少本事？”
這幾天，阿好發現子昭不但識字、會數算，還能製作弓器、分辨草藥有沒有毒。他會釀酒，能烹羊煮牛，就連鞣皮都會，阿好很懷疑他這過去這麼多年到底是以什麼為生，又為什麼會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有些看看彆人做就會了，有些是找人學的。一個人在外生活，總不能事事都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