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喪鐘未鳴(2 / 2)

惡婦 祈禱君 8963 字 9個月前

“子期用兒子的禮儀送葬貞人玖,那你呢?你身為王女,該如何吊唁?你是龐國的繼承人,是堂堂王女,你的父親還在龐宮之中雕他的玉花泥偶,你讓他該如何自處?你覺得母柳會如何忍氣吞聲?”

懷桑臉上有著不容置疑地嚴厲。

“想想她為什麼要忍受這些!一切都是為了朝貢能順利啊!”

他的聲音已經有了些哽咽。

“她不想讓你看到這些,請給她多留一些體麵吧!”

沒有一個母親願意讓自己的孩子看到自己顛倒黑白、忍辱負重的一幕。尤其是因為想要保護另一個孩子而不得不這麼做時。

良久之後,阿好動了。

“我走!”

她攥緊了手中的羊皮,直到將它捏成緊皺的一團。

“但是,這樣是不對的。”

阿好的眼中簡直要噴出火來,她感受到自己的尊嚴和信念受到了侮辱。

“一個不能正視自己錯誤的人永遠無法長大。你們這樣庇護子期、保護他的顏麵與名聲,看起來是為了他,實際上是在害他。”

她竭力讓自己表現的不像個因為看到弟弟受到偏愛而胡攪蠻纏的孩子。

“粉飾太平是沒有用的,你們這樣做,他遲早會受到懲罰……”

阿好垂眸,遮住眼中對子期的厭惡,也遮住對放棄再追究這件事的自己的厭惡,語意森然。

“不,是我們,我們遲早會受到懲罰。”

**

實際上,子期已經受到了這世上最嚴酷的懲罰。

這短短的幾天裡,他活在真正的人間地獄之中。

作為眾人眼裡被柳侯“保護”的對象,從柳侯被害那天起,他就沒有出過柳侯的寢殿,對外是在宣稱“侍奉”母親,實際上卻被懷桑牢牢看住,根本不讓他離開柳侯的臥室半步。

可他的母親,早已經死了。

比起殺人這件事,眼睜睜看著血脈相連的至親就躺在那裡靜靜腐爛帶來的恐懼,要可怕的多。

麵對這具屍體的第一天,他隻有害怕,隻有惶恐,隻有對未來的不安;

麵對這具屍體的第二天,殷人們開始在半夜裡悄悄處理母柳的身體。

他看著他們像是處理羔羊那樣將他的母親剝開,像是烹飪前的準備工作那樣用鹽塊和各種草藥炮製她的屍體,他終於開始恐懼,開始後悔。

在此之前,“死”並不是一個直觀的事情,那隻是一個即將發生就要結束的過程,是一揮刀的快意,是發泄怒氣後的終結。

但此時此刻,“死”是一個正在進行的字眼。

麵對屍體的第三天,屍身腐爛的情況卻遠超出殷人和懷桑的預計,雖然湯宮清涼乾燥的氣候對保存屍體有些幫助,可門窗緊閉的環境卻讓氣味異常難聞,到了根本無法呼吸的地步。

不得已,殷人們和懷桑們借用了“貞人玖”的屍體,以“伸冤”的名義,將“他”擺在了寢殿門前,以掩蓋湯宮裡可能引發的腐臭危機。

然而子期卻無時無刻不在呼吸著這樣的氣味。

那股腐爛的惡臭從他的鼻端嗅入,漸漸穿透他的四肢百骸,從每一個毛孔裡迫不及待地往裡鑽,讓他感覺自己仿佛也跟著她一起漸漸腐爛。

那一個個不能闔眼的夜晚,躺在軟墊上的母親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他,她睜著那無法瞑目的雙眼,直勾勾地看著他,等候著他被溺亡在這俗世之中的下場。

麵對屍體的第四天,懷桑和殷人們開始找尋其他保持屍身狀況的辦法,他們考慮將她泡在勾兌了足夠鹽分的冰涼泉水裡,又或者用美玉塞住她的所有竅門,將藥材封在她的身體裡。

子期看著他們將她的身體翻來覆去,商議著該怎麼讓她看起來像是沒有死,或者剛剛死去,所有那些可怕的、惡心的行為,那些讓她千瘡百孔的行為,卻隻為了讓她不那麼“麵目全非”,他終於崩潰了。

“請讓她入土為安吧……我們宣布她的死訊吧……”

子期後悔了,內疚了,死死抓住懷桑要往母柳屍體中塞入防腐之物的手臂,泣不成聲。

“我會承認都是我做的,殺貞人玖是我做的,母親也是我殺的,舅舅你大可繼續做你的王師,我會服罪,我乖乖聽話,你們放過她吧……”

他死死地抓著懷桑的手臂,用儘全身力氣阻止他再上前。

“我不要什麼王位了!我不和你們爭,誰要這個王位誰拿去!”

他的母親過去如此強大,最後都隻落得這個結果,他憑什麼覺得自己能夠笑到最後?

“求求你,她已經死了!她已經死了啊!”

對於外甥的請求,懷桑的選擇是……

拿起手邊的裹屍布,硬生生塞進了他的嘴裡,堵住了他可能會發出的更大的聲音。

“誰說她死了?”

懷桑將子期的手從手臂上扯離,將他狠狠地擲向地上。

當他將那個位置當做獵物時,他也做好了有朝一日,自己作為獵物的準備。

但此時此刻,誰也彆想停止他的腳步。

“我說她沒死,她就沒有死!”

這麼多□□夕和柳侯的屍身相對,快要瘋的不僅僅是子期一人。

“你以為你是什麼?你是工具,我是工具,她也是工具!她活著時為了自己的國家當工具,死了為什麼就不可以?所有人都不過是工具而已!”

子期和在場的殷人一齊顫抖起身子,看著懷桑突然變得好似惡鬼一般的麵孔。

從他口中噴出的已經不是言語,而是陣陣屍腐般的惡臭。

“什麼為了國家,為了大義,都是謊言!你不夠強,你不能翻身,就隻能乖乖當一個工具,一個工具還求什麼尊嚴?!”

“我能讓她昨天死……”

懷桑的麵目猙獰而扭曲,心頭的壓力和瀕臨的瘋狂,使他無法再維持往日寬厚穩重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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