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魚國王子的話,阿好下意識反應是“不信”。
她一個字都不信。
她的母親、那位龐國鼎鼎大名的女王性格是何等的強勢, 她這一生, 從不願任何事情脫出自己的控製範圍,包括她自己。
以她的性格, 哪怕是知道自己生了重病快死了,也絕不會允許自己就那麼病懨懨地等死,讓自己的死訊變成所有人的負擔。
就如同上次病情惡化還趁機處理了幾個蠢蠢欲動的不臣之人一樣,她絕不會瞞著自己,隻會趁著還能動彈的時候, 將所有能安排的事情全部托付。
母柳怎麼會突然病逝呢?
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不知道她病逝的消息,唯有她這個得到她親口允諾要繼承她一切的人不可以。
所以她咬著牙, 強忍著內心劇烈翻湧著的情緒,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假話。”
相比較之下, 倒是聽到這個消息的其他龐人更加震驚。
“不可能!”
“你在胡說什麼!”
原本還張揚得意的龐人們現在卻一個個表情倉惶,仿佛下一刻就要去撕了這個魚國人的嘴,然而神情中卻隱隱帶著外厲內荏的不安。
他們的女王怎麼會死?
一位已經統治了一個國家長達四十年之久的國主, 在這個人均壽命不到三十的時代,幾乎就等於親手看顧長大了三代國人。
對大部分生下來就活在女王庇護下的人來說,那位威嚴的女王不僅僅是王位上坐著的一個符號,而是每夜出現在柳梢的皎月,天陰時能吹散烏雲的狂風, 是無處不在的“恩澤”, 也是能發出讓敵人懼怕之聲的“怒吼”……
更是讓所有人過上安穩生活的“母親”。
“說, 這是不是又是你們的什麼陰謀?你們想用這種方法動搖我們的軍心, 讓你們能有機可趁,我告訴你,沒門!”
在所有人之中,情緒最激動的是王女身邊的女衛首領羽。
她顫抖著身子,眼神中寫滿不敢置信,蹲下身子捏住王子鼇的下巴,惡狠狠地質問著。
“如果真有這種事,為什麼連王女都沒得到消息,倒是你們知道了?”
是的,這是最大的疑點。
畢竟阿好是大部分龐國人心目中的下任國君,如果柳侯病逝,第一件事應當是召阿好回國繼位,將出使隊伍交由其他宗室,而絕不會任由他們走到了魚國卻悄無聲息。
“說,是誰指使你這麼說的。”
阿好的聲音壓抑而陰沉。
即便對方說出來的“謠言”足以讓這位王女慌亂不安,可她的背部依舊挺拔,她的下巴微微高抬,顧盼間有讓人不可逼視的淩厲之色。
她極力維持著王女該有的身份與尊嚴,不至於在外人麵前崩塌失態。
“我沒有撒謊。”
王子鼇不知道使隊中居然沒有一人知道這個消息,但他出身於王室,不必細想都知道會產生這個結果是什麼原因。
何況這也是無法編造的消息。
“這個消息兩天前就由龐城傳到了龐周邊的附屬國,魚離得近,所以得到消息是最早的。相信再過幾天,周邊所有的國家都會得到龐國通報的國書。”
他臉上的同情之色更甚。
阿好眼前一黑,身子微晃了晃。
在一陣頭暈目眩中,她的後背有一陣堅定而強力的力量支撐住了她的身體,某種熟悉的氣味與溫度籠罩住她,。
不必說也知道是誰,兩人之前還剛剛“坦誠相見”過。
和子好一樣,子昭出身在一個“君子不重則不威”的教育環境裡,他在外麵時很少和阿好膩歪,此時卻因為擔憂阿好的精神情況而伸出了一隻胳膊支住了她的半邊身子。
乍眼看去,仿佛他正張著半邊臂膀,將王女攬在了懷裡安撫。
此時,龐國所有人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反倒是他這個“外人”更冷靜。而比起龐國的內政,他更擔心的卻是阿好現在的安全,所以他越庖代俎地問起這位王子來。
子昭拍了拍阿好的手背,向她投去擔心的一眼。
“柳侯去世,和你們燒毀使隊的糧草有什麼關係?你說你們是受製於人,又是何人授意?”
他抬起頭,語氣沉穩地開口。
王子鼇沒見過子昭,但這人一望便是不凡之人,又出現在王女身邊,和王女姿態親密,現在他的性命都捏在人家手裡,自然不敢在任何龐國高層麵前拿喬,老老實實說:
“我們魚國這次真是冤枉,下令這麼做的不是我的父親,正是你們龐啊!”
“哦?”
子昭明顯不信。
“正是如此!”
說起此事,王子鼇也委屈的很,他有意向這位王女表述他們這樣小國的難處,一五一十的將事情倒了個乾淨。
兩天前,隨著龐王去世的國書抵達魚國的,還有一封烙印著龐王印信的詔書。
那張羊皮詔書裡要求魚王設法伏擊龐國的出使隊伍,即便不能,也要毀了出使隊伍的所有糧草輜重,讓他們產生動亂。
任哪個附屬國的國主看到這樣以下克上的命令都會嚇得魂飛魄散,更彆說之前王女好為了井人的事情和這位國主還打過交道。
他知道這位王女是個不好糊弄的人,彆說有將出使隊伍全殲的自信,就連燒了龐國使隊糧草的信心都沒有。
況且這件事還透出一份特彆詭異的氣息。
畢竟這位龐國王女在周邊國家名聲赫赫,除了素有賢名,還早早就代理國政,有治國之能,這幾年這些附屬國的國主都使出渾身解數交好她,就是篤定了她是下任國君的人選,這才趁早打好關係。
在這種情況下,第二封國書不但不該是要殺她,而是應該委托他這位魚王傳遞消息請她回國繼位。
王女在路上,消息稍微滯後點也有可能,但她肯定是要來魚國補給的。
魚國國主也不是傻子,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無非就是龐國國中有人不想讓王女活著,想趁著王女好不在國中勢單力薄的機會,謀奪龐國國主的位置。
這世上大大小小幾百個國家,像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多少王位的更迭伴隨著同室操戈、手足相殘,就連殷國這樣的大國也為了王位血雨腥風了幾十年,所以魚國國主看到第二封國書的下意識反應就是——這事沾不得。
可處在他的位置,他也根本沒有反對的能力。
現在看來,龐國國內肯定是變了天了,都能用上龐王的印信,意圖篡位之人必然是位高權重之人,要麼手中握有權勢,要麼身份貴重威望過人,能讓龐國上層願意暫時將代表國君的印信交給他/她管理。
在這種情況下,王女好基本沒有勝算。
她出使的隊伍隻有三百多人,還帶著累贅一樣的貢品,隻要龐國內亂、王女被視為眼中釘的消息傳出去,不必龐國那幕後之人出手,各方覬覦龐國財富的勢力就會打起那些價值連城的貢物的主意。
以往他們是懼怕龐國的國力和威望不敢冒犯,可現在這個情況,無論哪方暗中把這位王女及其她身後的使團毀了,絕不會受到龐國的報複。
不但不會報複,龐國甚至不會追究這批貢品的下落,頂多會彙報殷國國主,告之龐國的王女在這次出使中不幸遇難。
一國的王女都為了給您朝貢死了,你若是殷王,還會繼續追究為什麼丟失了納貢嗎?
在那一瞬間,魚國國主是真的生出過貪意,畢竟這批貢品裡也有一小部分是來自魚國,他比其他人更了解龐國這次使出的是多大的“手筆”。
彆的不說,就魚國這麼多年來采珠納貢龐的大珠,多數都在其中了。
“王女莫怪國主鬼迷了心竅……”
王子鼇苦笑著說,“那下令的人實在是深諳人性,那封國書裡隻提了要將您的人馬鏟除,卻絕口沒提怎麼處理您帶的東西。”
“但凡是個正常人,都很難對這批貢物不眼紅。就算迫於您過去的聲望不敢下手,哪怕為了這批貢物,多半也是要搏上一把的。”
王子鼇說到這裡,其他人心裡已經有幾分相信了他之前說的話,在場的十來個龐人如今各個神情茫然,猶如失去了方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