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阿好和子昭穿好衣服走出房門時, 雙方的臉色都很差。
阿好怒的是女羽回報的事情,子昭則是因為眼看著能成就好事,卻被人“打斷了”。
“怎麼回事?”
阿好抬頭看了眼頭頂, 不少鴞鳥因為突然起火在胡亂地盤旋。
事情發生的很突然,但過程很簡單,不過幾句話就說清楚了。
這一路出行, 補給是按“路段”劃分的,最初的部分在國中帶上,之後在附屬國和盟國補給, 一切所需以食鹽和其他貨物的方式來交換, 雙方在出發之前就已經有過協議。
所以, 龐國出使的護衛隊對外戒備森嚴,連一隻鴿子都飛不進來,對前來補給的魚國人卻沒那麼嚴格,隻是稍微檢查了下運送的袋子裡都是糧食,桶裡是油、水和酒就放行了。
誰料魚國人隻進去沒一會兒, 倉中就起了火,門口守衛的侍衛們大吃一驚,第一反應是撲火, 於是高喊著“起火了”的魚國人便趁機跑了。
等他們撲滅火勢, 發現所有糧草上都被澆了油,而他們出行時並沒有帶油, 隻有魚國人運輸補給時攜帶過油, 再一想前腳魚國人進去後腳就起了火, 前因後果便不難推導出來。
“既然剛跑,那應該沒走多遠,多犬女們呢?帶獵狗,派人去追。”
阿好臉色難看極了,“他們身上有油味,現在又是白天,讓獵狗去追蹤比鴞鳥更快。”
“我去。”
女羽低下頭正準備領命而去,卻聽得阿好身後傳出一聲輕喝。
阿好一扭頭,就見子昭眉宇微皺,嘴唇緊抿,神色陰沉的可怕。
“我帶隊去吧,借輛戰車給我,若不把人逮回來,任憑您處置。”
子昭恨那些魚國人壞了好事,眼神中已有殺氣。
女羽為難地看了阿好一眼,覺得這件事不該由一個外國人來管。
然而阿好隻是看了子昭一眼,便點了點。
“早去早回,等你消息。”
周圍的人吃了一驚,卻見子昭拱手領命,點了三五個侍衛,毫不拖泥帶水的離開了。
“王女,這,這合適嗎?”
女羽看著遠去的人影,明顯不讚同,“這可不是小事,築昭畢竟不是我龐人,萬一……”
“有什麼萬一?既然知道事情是魚國人乾的,又是在行館發生的,這事就賴不掉。”
阿好覺得女羽的語氣有點過於急迫了,“他獨身領隊出發,多犬女擅追蹤,侍衛是我的人,他一個人能乾什麼?你卻不同,你統領著我身邊的近衛,你帶人走了,我身邊就空了。”
說話間,有不少人聞訊而來,見王女和女羽在說著什麼,都不由得頓住了腳步。
王女的目光掃過眾人,看著子昭遠去的背影,淡淡道:“築昭主動請命,是怕幕後之人借著燒糧調虎離山,將我身邊的精銳力量都調走追人罷了。”
這句話一出,女羽身子一震,急忙躬身。
“是,糧草絕及不上王女的安危,是羽思慮不周了。”
見到王女如此冷靜,剛剛聽說糧草被燒了的龐國官員們也不由得安定了下來,放緩了剛剛匆忙的腳步,上前詢問此事。
“他們怎麼敢?”
待聽說是魚國人有意謀之而不是意外起火,幾個龐人怒火中燒,眼睛睜得渾圓,“不過一附屬小國,留著它已經是龐仁慈,它竟然敢犯主?!”
魚是真正的小國,和龐相接,國人一直靠捕魚和采珠為生,地雖小,但國人日子倒也安穩。
龐沒有吞滅魚,是因為龐人船少,要想徹底消滅魚國人,勢必要在河澤中作戰,龐還要為此準備船隻,訓練水中作戰,而魚國耕地不多,國內多是沼澤,龐人又不打漁采珠,拿下也不會多出多少耕地,攻打它得不償失;
何況魚國本身兵力不足,是龐國多次在魚被攻擊時出兵解救,所以魚一直以龐國附庸自居,國主子女都在龐城為質。
魚國上百年來從未有過忤逆龐國之舉,供奉也從不延誤,就算打下它也不過如此了,久而久之,雙方都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方式。
“幾個小小的使官,如果隻是圖謀糧草,多半會借著補給的機會克扣,絕不敢直接一把火燒了我們的糧草。”
阿好聞著風中傳來的氣味,冷笑道。“油脂多麼珍貴,這麼多油比糧食貴重多了,即使是魚國籌措這麼多也要一陣子。現在說燒就燒了,說明對方根本就沒想給我們留任何東西。”
“這,這說不通啊……”
幾個龐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如果魚對我們有惡意,大可什麼都不準備,魚小國寡民,東西送來了又燒,何必要多此一舉?”
“除非,他們原本並沒有起這樣的心思。這些人,是突然接到的命令。”
阿好兀自出神,自言自語。
“到底是為什麼呢?發生了什麼變故,讓魚國人態度迥然大變?”
然而沒有人能給她答案,唯有坐等子昭那邊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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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子昭點了幾個侍衛,先去召來了多犬女姐妹。
多犬女們帶著獵犬在現場嗅出了魚國人身上沾染的油味,向著他們的去處疾奔,而子昭駕駛著戰車,帶著三四個侍衛,跟隨著獵狗的方向追趕。
魚國是沒有戰車的,戰車的技術來自於殷,就連龐國的戰車也是子亞當年“陪嫁”的技術,數量並不多,魚就算能造車,這邊境行館裡也沒有車供他們使用,所以縱火的人要逃跑,隻能靠兩條腿。
人力的速度哪裡能跟四馬駕駛的戰車相比,彆說戰車,就連獵狗都比不上,所以那些縱火者還沒有跑出多遠,就悚然地發現背後傳出了“叮叮當當”的催魂之聲。
“是戰車!”
專挑小道奔逃的幾個魚國人驚慌失措,“是龐國人追來了!為什麼這麼快!”
“彆管為什麼這麼快了,我們跑不過戰車的,趕緊分開跑!”
負責運送補給物資的魚國令史心驚肉跳,也不管下屬能不能活了,立刻下了命令分散逃跑。
“都自求多福吧!”
“前麵的人分散了。”
坐在車沿的多犬女看見獵犬們突然分成了三個方向,下意識尋求子昭的意見,“怎麼追?”
子昭個子高視線遠,對著其中衣色最鮮豔的那個人一指,“盯緊他,此人必是這些人的首領。”
於是多犬女們呼喊回其他分散的獵犬,讓所有狗隻追著那一個人。
魚國的令史讓所有人分散逃命,原本是為了增添自己活命的機會,誰知道背後的聲音並沒變輕反而越發喧囂,除了“叮叮當當”的戰車碰撞聲,還有野獸奔跑時的喘息與嘶吼之聲,當即嚇得腿都要軟了,越跑越是精疲力竭。
此時,子昭卻熟練地駕駛著戰車從側翼包抄了過去,一個橫停攔住了魚國令史的去路。
“往哪兒跑!”
車一停穩,子昭便將韁繩丟給一個侍衛,從車上一躍而下,揮動佩刀揮向著還準備再跑的魚國人。
那人“哎喲”一聲抱頭滾出攻擊的範圍,可人高馬大的子昭不過兩步就追上了對方,伸出一腳,死死踩住了對方的喉嚨。
“想跑?你覺得你能跑到哪裡去?”
原本天時地利人和俱全,要不是此人壞了他的好事,現在他就是王女名正言順的“男人”了,怎能讓子昭不氣?
這魚國令史怎麼也沒想到龐人追得這麼快,心裡將下令坑他的人罵了個一千遍一萬回,兩手也拚命做著手勢求饒,可惜踩著他的這個男人明明長得俊美軒昂,氣勢卻好似煞神,見他願意放棄逃跑,竟一把將他從地上“提”了起來。
這一“提”,魚國令史才發現對方比自己高出了兩三個頭,這何止是煞神,簡直就是個凶人,當下連掙紮都不敢了,任由對方帶來的侍衛將自己捆了個結結實實。
“魚國令史?好歹也算是個高官,怎麼敢做出這種事情?”
子昭從此人懷中搜出一枚令信,在核實了對方的身份後,麵色更冷,“你魚國人少地偏,能作戰的人拉出來也不足上千,就能瞧不起龐國在魚的這些人了?”
“我們也是沒辦法啊,國君突然下令,讓我們設法毀了龐國使團的糧草,君有命,我們豈敢不從?”
魚國令史不知道子昭身份,還以為是使團中的高級將領,為了保命,隻能將責任往上推去。
“諸位既然知道我們人少地偏,就該知道我們籌措這些糧草也是不易,這說燒就燒了,給我們多大的膽子我們也不敢哇!”
聽說是魚國國君下的令,一同前來追捕的幾個龐人俱是吃了一驚。
“趕緊回去,向王女稟報此事。”
能在王女身邊伺候的幾個侍衛,都是國中大族之後,第一反應是魚國國君起了反意。
他們商量了下,為了最快速度返回,便由子昭領著兩個侍衛帶著這個魚國人先駕車回去,其他人跟著多犬女在附近再搜查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縱火之人作為佐證。
子昭駕著戰車用最快的速度返回了行館,將抓到的魚國令史送至了王女的麵前,由她審問。
大多數龐人對子昭的印象都是“王女身邊的那個高大鴞衛”,也有些王衛知道這個築人有出色的近身肉搏之能,可由於對方幾乎和王女寸步不離,很少有人知道他還有其他的本領。
此刻,龐人見他駕車返回,直接將那個魚國令史“提”了回來,速度快不提,帶回來的還是縱火中為首那人,大多都重新開始審視起王女身邊這個男人的才乾,眼神頗有些考量之意。
子昭卻仿佛毫無所覺,將那人往王女身邊一扔,就和往日一般,站到王女身後去了,好似他就真的隻是在外麵隨便晃了一圈回來。
在子昭帶回魚國令史之前,龐國的使臣們已經清點了所有的損失,發現被燒的不但有糧草,還有他們攜帶的作為貨幣的珍貴食鹽。
換句話說,他們現在不但沒有了糧草,還沒有了錢,哪怕他們大多都武勇過人,那也不能不吃不喝不補給的去王都。
而這一切,都是拜眼前這個魚國人所賜。
霎時間,龐人們狠戾的目光幾乎能淩遲了這個魚國令史,鋪天蓋地而來的惡意讓魚國令史瑟瑟發抖,癱軟在王女的身前。
“什麼時候接到的命令燒糧?”
阿好看著這個狼狽不堪的魚國人,垂首問他。
“今,今日中午。”
那人瑟縮著說。
“你將糧燒了,向誰複命?”
阿好又問。
這位王女帶給人的壓力太大了,魚國令史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好半天,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向,向魚王複命。”
“果然是這個畜生!”
聽到這個答案,幾個原本不信的龐國使官全咒罵出聲。
“你們準備怎麼複命的?”
阿好狀似好奇地問,“回魚城去?還是有人專門等著消息?”
魚國不大,魚國的主城離此處邊境不過一天的距離,可以說頃刻便至。
不過魚國人並不似龐人那般大半聚居在龐城周圍,而是依照水澤劃分而居,所以魚王也不是時時都住在魚城,經常要在國內各地巡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