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與你並肩(1 / 2)

惡婦 祈禱君 14245 字 9個月前

比起大多數人不明所以的激動, 那些出使隊伍裡那些出身大族或更年長些的龐國貴族, 比其他人更了解現在這種反常是為什麼。

“龐”能存在這麼多年, 不僅僅是靠上下齊心。

和絕大部分國家一樣,“龐”這個氏族也經曆過許多的天災、戰爭、內鬥,氏族裡每一支能生存下來的, 都有各自謀生的本領。

在農耕取代獵捕成為維生手段後, 男人理應比女人擁有更多的生存優勢,可偏偏在“龐”這個國家,所有龐人最信賴的是女性繼承人而不是男性繼承人, 每逢大災大難, 往往是靠女王鼓舞士氣贏得勝利, 其中便有“巫脈”的力量。

這已經算是龐已經公開的“秘密”。

恍惚間,他們才突然想起來,當初這位王女得到“天命”的預言時,大巫江也說過,如果她不為王而是成為大巫, 也一定是曆代大巫裡最厲害的那一位。

因為她的血脈太過純正,龐國所有巫者的巫術都不能傷害到她,要是她競選大巫之位,根本沒有人的巫術能鬥過她。

然而現在已經不是百年前那個大巫競爭激烈到互相鬥法的年代,現在的“大巫”已經是“戰敗者”苟延殘喘的位置,母柳九死一生才得到的女兒, 且身負天命, 自然不會讓她去什麼巫殿當大巫。

母柳不喜, 其他人就不會再提,久而久之,人們也就忘了王女還有這樣的天賦。

他們的家族都是在龐延續數代、十數代的國人,對於王女在危難之時爆發出來的天賦,也隻能在心裡歎一聲“天命所歸”。

“鼓舞人心”,這個能力看起來好似並沒什麼用,可但凡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都知道,你能算計一切,唯有人心,最難算計,“同心同德”說起來多容易,可多少王朝的覆滅,都是從無法同心開始的。

麵對你弱小的敵人,你會奮不顧身,可麵對比你強大的敵人呢?麵對完全未知的敵人呢?

可剛剛王女一番話,幾乎讓所有人都生出了臣服之心,哪怕是他們自己,都已經產生了心甘情願為她“效死”的想法,即便他們知道這裡有“巫脈”影響的作用,卻無法不為她言語中的“政治敏銳”所震動。

他們已經不是隻會熱血上頭的小年輕了,比起那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話,他們更觸動與她要把他們帶回去的決心和企圖,那代表她在未來會許諾他們一個更高、更有分量的位置,他們未來所做出的的一切,都會改變整個龐國。

有什麼能比這個,更打動一個充滿滿腔野心抱負的人?

更何況,她說的沒錯。

能走到龐國高層,能讓柳侯看進眼裡,隻靠努力和能力是不夠的。在這裡每一個人,都跟國內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傾儘全族之力培養出來的。

雖說隻是出使隊伍,但柳侯當時認真為女兒選擇的“嫡係”班底,是從“治國”而不僅僅是“出使”方向的挑選的。

他們之中,有的擅長地理,有的擅長天象,有的擅長錢糧交易,有的擅長調查情報,有精於外交的,有能統籌各方,既有能工巧匠,也有販夫走卒,還不乏“泉”這樣侍奉數代大王的人瑞和“女蘿”這樣裙下之臣遍布諸國的貴族美女。

他們這些人集合在一起,立刻接管某個小國都綽綽有餘,現在卻陪同王女出使,為的就是能讓“龐”在入了殷後能解決出現的任何問題。

他們都是國中翹楚,自然也有自己的傲氣。

無論國中現在是誰當權,就為了對王女的“忌憚”,就要將他們統統“團滅”在路上,這不但不是為王的器量,也是小瞧了他們。

這是個各族和王一起治理國家的時代,即便是被稱為“天下共主”的殷王,也沒有任意打殺諸侯主的權利。

隻要他們的家族沒有放棄他們,哪怕是王,也不能剝奪他們的生命。

王女說的沒錯,光沮喪或憤怒是無用的。

他們該做的,是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載譽而歸,狠狠地打那些不想讓他們回去的人一巴掌,擊碎他們的傲慢和輕視。

懷著這樣的心理,再也沒有人去質疑阿好繼續出使的決定,而是群策群力的商議著該如何順利抵達王都。

“現在糧草不夠,鹽也毀了大半,繼續上路肯定要挨餓。但之前將軍威脅魚王的話其實是有可施為的辦法的……”

負責路上補給的官員思忖著說,“魚王得罪了我們,心裡卻一定是害怕的。他說有國書在手,可一旦鬨開,子期未必願意為這麼個小國擔上‘謀殺王女’的名頭,多半會聲稱那封國書是假的,如此一來,魚國裡外不是人,一旦犯了眾怒,很可能要受到報複。”

“他們雖然燒了我們的糧草,但現在已經過了立秋,魚國田地裡的糧食已經成熟,我們可以用魚國王子鼇為人質,讓魚國人將今年秋收的糧食作為贖金和我們交換。”

“就怕魚王不乾。”

有人擔憂地說。

“他不乾也得乾。”

女蘿對王女尊敬,對這樣以下克上的屬國卻沒有什麼好臉色,“他若不願給,我們自己派人去收,根本不必跟他們商量。”

“我們讓他們提供的糧草可不是他們白給的,去年他們發了洪水,秋天顆粒無收,是我國運糧給他們,幫他們度過的難關。這些糧食本來今年秋天是要還給我們的,是母柳仁慈,認為他們國小力薄,這些糧食就不必還了,換成路上給我們的補給。理論上,他們燒的不是他們的糧食,是我們的!”

去歲龐國救援魚國的糧食十倍於他們補給的這些,所以魚人才會感激涕零,不但為他們準備了糧食,還有珍貴的美酒、蜂蜜,以及供他們烹飪使用的油脂,但即便是這樣,也完全不足以償還去年龐國的恩德。

但現在……

女蘿越想越氣,怒道,“魚王今天是不在這裡,否則我一定會和他當麵對質,把他罵個狗血淋頭。要援助的時候低聲下氣,彆人一挑唆就不安好心了?柳侯如此幫他,他們就是這麼報答柳侯的?現在魚國人燒了我們的糧食,難道不該補償嗎?我們就算全收了他們的糧食,都是合情合理的!”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同意,認為不能就這麼算了。

如果不能“殺雞儆猴”,那接下來一路上為了補給進入的國家都可能對他們這支出使隊伍產生野心。

隻有讓眾人明白“母好”即便沒有回國繼位也不是好惹的,接下來的路才能安寧。

“這個你們不必煩憂,我已經有了想法。”

阿好見他們大有提刀去架在魚王脖子上的意思,擺手製止道,“但令史蘿說的也有理,這件事是他們理虧。書令史何在?”

“在。”

立刻有龐官躬身出列。

“你立刻擬信,讓王子鼇身邊的侍衛帶回去給魚王,命魚王兩日內抵達行館,親自向我致歉。告訴他,如果他不來,我會命人將王子鼇的頭顱送回龐國,以將軍的名義下令龐人對魚國出兵。”

阿好說。

“是!”

糧草暫時有了辦法,眾人的氣氛也變得更輕鬆。

“其實我們帶的貢物多,如果真的補給不上,可以開箱取一些不怎麼重要的,和周邊國家換取物資。”

有人想起他們遠超出普通諸侯國規格的貢品,建議道,“要是將軍擔心路上的安全,也可以花些貝幣雇傭一些國家的力士或軍隊護送您去王都。”

“我們帶的貢物規格高數量多隻有自己人知道,但如果請了外人,這就不是秘密了。就怕到時候沒召來狼,反而引了虎,非是萬不得已,最好不要用外人。”

阿好知道他們的想法,但並不準備用外援。

有了前車之鑒,接下來的路程也要重新規劃,一群龐人們拿出簡陋的羊皮地圖商量了一會兒,決定避開路上還要補給的一個附屬國,從並非殷國諸侯的“土”方借道過去,直達“安”國。

土方不是殷的諸侯國,但一直和龐有生意往來,土王年輕時還柳侯“好”過那麼一段,當年殷國大舉發兵,土方是周圍國家裡難得沒有落井下石的國家,所以這麼多年來,兩國關係還算密切。

作為謀臣和下屬,最怕的就是主上渾渾噩噩毫無主意。

現在他們的使團遭遇劇變,他們的領袖卻展示出了絕佳的政治頭腦,對自己情緒的控製也表現出她有極強的毅力。

所以他們雖然處境尷尬,卻因為有明確的方向,有解決問題的辦法,於是雖然柳侯去世帶來的壓抑和不安依然存在,卻沒有多少人表現出惶惶不可天日的樣子,反而越發化悲憤為力量,心心念念著要讓所有人“刮目相看”。

等所有的官員都得到了明確的指令要做什麼而離開後,剛剛一直表現的遊刃有餘的阿好下令所有侍衛離的遠點,她要休息。

即便阿好下了令,像女羽這樣的近衛也是不能走太遠的,所以思慮再三後,隻有女羽和子昭兩人留在了門口,其他侍衛便散落的更遠了點。

過了一會兒,從屋子裡隱隱約約傳來了嗚咽的低泣聲。

沒有人聽過王女好哭泣,也許當她還年幼時有過,但那也因為過去太久了而不被人記憶,權當從來沒有過。

以至於女羽反應過來那是什麼聲音時,露出了震驚而疑惑的表情。

阿好哭泣的方式和她的人一樣,絕不願讓人看見她有一絲一毫的脆弱。

她處在“王女”這個位置太久了,做什麼都不能隨心所欲,而是要考慮方方麵麵的影響,大部分時候,她隱藏著自己的負麵情緒,不想對所有人造成“困擾”,這一次也是。

然而人的呼吸是不會因為你的隱忍而不露出破綻的,所以她還是斷斷續續傳出幾聲壓抑的抽泣聲,細微到讓聽到的人甚至覺得是自己聽錯了。

最卓越的那些東西,往往也是最難被人了解的東西。

這對於女羽來說,仿佛是一種劇烈的震撼,好似在她四周固有的那堵堅牆,就這麼突然倒塌了。

她露出不安而無措的表情,開始東張西望,似乎要找個人確定一下什麼,但很快她意識到不是自己聽錯了。

身為一位近衛,她的職責是什麼呢?

她該用自己的生命去捍衛將軍的安全與尊嚴。

於是最後,女羽僵硬著收回了目光,仿佛毫無所覺般繼續站在那裡,努力將耳邊那微不可聞的泣聲從腦子裡排出去。

相對於竭力與“若無其事”的女羽,同樣聽到這樣聲響的子昭,目光中泄露出的情緒,更多的是心疼。

說起來,子昭現在所處的身份,其實和阿好有著相似之處,也同樣麵臨著敵人的步步緊逼,卻絕沒有到阿好這樣“堅強”的地步。

長久以來,他麵臨的危機更多的是來自生命威脅上的,他要思考的是如何避開那些刺客和投機者的殺意,平安的回到王都。

除此之外,對於“我的責任”、“我能為我的國家做些什麼”這樣的問題,他從未思考過一刻。

和生來被不斷重複著提醒“你將為王”的阿好截然相反,子昭從出生起就被人不停警告的,是:

——“你不要覬覦那個位置”。

在這種情況下,為了能生存,他本該做的,是讓自己碌碌無為平淡一生,是自甘平庸放鬆彆人的警惕。

可也不知是天生反骨,還是他內心也有被祖先血脈影響的驕傲與榮耀,他明明有一萬種理由能自甘墮落或放鬆自己,他還是努力走到了這一步。

但努力完了,子昭常常在深夜自我發問:

你在乾嗎呢?

你為什麼要去學這些永遠用不到的東西?

你應該表現的再笨點,再忠厚點,而不是露出這種把彆人都當傻子的自命不凡吧?

時日久了,他越來越沉默,外表和內心也仿佛被割裂開似的,表現出完全不同的特質。

他可以在心裡藐視那些“蠢笨”的庸人,自得於自己比旁人優秀的多、努力的多,暗嘲著那些錦衣玉食的貴族所用的努力程度之低,甚至都不需要他憑天賦……

可要顯露與外的,卻隻能是一副木訥而寡言的樣子,仿佛他能做到的任何事情,都是因為他與生俱來的天賦,而不是他為之付出的心血。

他可以生來聰明,卻不能學著聰明;

他學會了在什麼時候應該不開口,卻忘了自己在什麼時候可以開口。

所以,在深入了解了這位王女後,對於她的意氣風發和指揮若定,子昭的內心是充滿了羨慕和向往的,他不能否認,自己會對她生出愛慕之心和親近的心思,絕不僅僅是因為她的美貌和性感的身體,更多的是因為在她的身上,有他最希望擁有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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