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和大國之間的博弈與利益交換, 向來是隱晦而迂回婉轉的,這樣進行,一方麵方便根據實際情況討價還價, 另一方麵也更容易在迂回的過程中探知到對方的底線。
在肥乙看來,既然這位王女是柳侯從小精心培養的繼承人,又素有賢名, 那必然也是深諳此道的“同道中人”。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她一上來就像個白癡一樣,直接問他能不能發兵。
“這……阿好啊,你大概是誤會了我的意思……”
肥乙遲疑了一下。
“雖然說我很想幫你, 但懷桑有一點說的沒錯,龐是殷的諸侯國, 我要出動土國的軍隊助你,殷國很容易以這個為借口, 趁機對土方出兵。”
宴會中的不少龐人和阿好之前誤會的一樣, 以為土王會一怒之下發兵助攻, 此刻聽土王並沒有出動軍隊的意思, 臉上的感激之意漸斂,腦子裡的熱度也降了下來。
龐國使團裡有老練的政客, 也有聰敏的年輕人, 幾乎是立刻的,他們就明白了王女要這樣直截了當問的意思。
“尊貴的土王, 那您要用什麼方法幫助我們呢?”
女蘿沒有表現出不滿, 語笑嫣然地代替王女問出口, “要知道,王子期和懷桑現在掌控著國中的軍隊,國中能征戰的男女,至少也有五千人呐!”
阿好再一次成功的讓方才還溫情脈脈的場麵“冷場”,作為始作俑者,她卻一點自己說話了的“覺悟”都沒有,麵對著對麵龍方人試探的眼神,還有心思遙遙對著他們舉了舉酒觴。
說起來,也要感謝他們這些龍人突兀的出現在這裡。
若不是這群“不速之客”在場引起了她的警覺心,也許方才她就要在感激涕零之下順著這位土王的話往套子裡鑽了。
話說到這個地步,再迂回也沒有意義了。
土王雖然覺得有些可惜,不過也有過龐人難纏的心理預期,並沒有太過沮喪。畢竟阿好和她的人越出色,就越說明他的支持是有意義的。
“我們土是不太方便借兵給你們的,但你們可以雇傭其他人嘛。”
於是肥乙麵色一整,終於說出了他設宴的用意:“此番我請來的這些龍方的朋友,就很樂意為你們分憂……”
終於來了!
阿好精神一震,順著肥乙的目光看向對麵那些龍人。
“龍方和我們土方不一樣,他們以征戰為生,國中勇士如雲,過去我們土方去西邊交易陶器,都是雇傭他們的勇士保護我們的隊伍。”
肥乙還是那副好長輩的樣子,極力勸說著阿好,“而且,龍方和龐一樣,都是殷的諸侯國,如果是出於同盟之約的幫助出手,比我們土方要更合適些。”
說到這裡,這些龍人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就很清楚了。
這些龍人們並沒有半點驚訝的樣子,顯然在她到來之前,土王就已經就這件事透露過龍人不少消息,甚至有可能在私底下已經達成了某種“約定”。
這就讓阿好心裡不爽了。
哪怕土王和母親的私交再怎麼好,雙方還是各為其主,他一個土方的王,絕沒有越過龐人的意見,私下裡擺布他們的道理。
“是啊,王女,您就不用考慮了,我們很願意出兵幫你們打回去的。”
龍方的人卻大概是覺得這件事是十拿九穩的,畢竟怎麼看她這個龐國王女都是急需兵力襄助的局麵。
“隻要你同意了,我這就讓人送信回國,準備出征的軍隊。”
那個龍國的將軍見阿好看過去,竟然還洋洋得意地對她擠了擠眼,向她輕浮地**。
對方這樣失禮的行為,實在不像是一國使者該有的風度,更像是那種在諸國之中靠出賣武力為生的豪強,倒和子昭之前介紹的龍方國情相符合。
因為女蘿的“點撥”,阿好知道外麵的不少國家對女人並非和龐一樣尊重,所以此刻對待龍人的調戲,她隻是皺了皺眉頭,並沒有表現出不悅來。
“土王,您的意思我明白了。”
既然都不迂回了,阿好也不準備兜圈子,“但我要付出些什麼,才能雇傭這些龍方的勇士為我作戰呢?”
聽到阿好有了意動的意思,肥乙和龍人們都露出了喜色。
“不多,不多,每個龍方的成年男人為您作戰,隻需要一鬥鹽,或是一尺白帛便可。”
爻我將軍看了眼肥乙,大笑著說,“土王說,他可以作為見證為您作保,以土方的慣例來訂立契約。”
所謂土方的慣例,就是刻契在陶片上,分成三份各自保管,到履行的時候以此為準。
這是十分公平公正的契約方式,其他各國現在也紛紛開始學著這種方法。
“這麼多?”
在場不少龐人們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些鹽和布都足以買下一個成年的青壯奴隸了!”
“那你們也可以買奴隸啊,也是這個價,我們龍方彆的沒有,奴隸你要多少我們就能找來多少。”
龍方的將軍一捋胡子,口氣甚大地說,“隻是你們要想好,我們掠來的奴隸可沒有我們自己的勇士那麼善戰,要是打輸了,不能怪我們提供的奴隸不好。”
他看著龐人們一副肉疼的樣子,不以為然道:
“你們也彆覺得我們是在漫天要價,你們龐國是出了名的富有,城堅兵強的,真要打起來,我們也要死不少人,這些都是用來買他們命的!”
這話倒是話糙理不糙,奴隸好買,可訓練有素的勇士卻難得,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如果價錢給的不夠,彆人又憑什麼為你賣命?
“將軍,如果龍方願意聽您指揮的話,雇上千人,再加上我們的幾百武士,未必沒有一戰之力,畢竟民心是在您這邊的。”
比起其他龐人,使團的護衛首領更明了能得到一支精兵有多重要,極力勸說道:“哪怕現在不直接應下,隻是先約定了也好啊。要是……”
他壓低了聲音,附耳說道:“要是懷桑那邊得到了消息,搶先雇了這批龍人,那我們以後麵對的麻煩就更大啦!”
阿好心中一動,抬頭看向土王。
肥乙一直在等待著這位王女做出決定,此時見她看來,友好地對她一笑,眼中都是鼓勵之意。
另一頭,作為精於內務的內服官之長,宗卿泉也在旁邊快速算了筆賬,向阿好稟道:
“將軍,如果按他們的要求,向他們雇傭一千人,我們需要支付一千尺絲帛,或者一千鬥鹽,我傾向於用鹽交付。我們龐的鹽田每塊每年大約能產鹽百鬥,現在能曬鹽的鹽池有七座,一千鬥鹽,用不了多久就能攢出來。”
龐國富有,天下皆知,而龐國之利,全在鹽與絲。
鹽不必說,人不吃鹽就會虛弱無力,而食物若不想腐壞的儲存起來,就需要大量的鹽,故而比起很多國家,如果隻能選擇一樣的話,必然會選擇鹽而不是作為奢侈品的“絲帛”。
但在龐國,反倒是絲帛比鹽更難得一些。
因為鹽的生產主要靠的是鹽池和鹽田,想要織布,卻要從養蠶開始,再曆經抽絲剝繭、紡線織布,最後還要染製,步驟多過程長,每一匹絲帛都要耗費無數人力物力才能獲得。
所以這些龍人要的東西雖然多,但龐人卻不是支付不起,至少比起龐的王位來,實在是算不得什麼了。
龐國的臣公們鑒於各自的職責和經驗,都向王女好提出了諫言,他們趨向於接受這樣的幫助。
而該如何選擇,卻是要這位龐國的繼承人做出的。
霎時間,在場的所有人都對阿好懸懸而望,等候著她的決定。
在聽取屬下分析利弊時,阿好的腦子裡也飛快地盤算著其中的得失。
在大多數時候,阿好並沒有自己是個“流亡者”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