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王肥乙在陶宮中設立的宴席,最後就這麼草草收場。
作為被邀請客人的龍方與龐方並未像他想象的那般一拍即合,或者說,這位龐國的王女單方麵的拒絕了他們的好意。
她選擇了“單打獨鬥”,哪怕是和龐國有著良好關係的土方,她也不準備引用外援解決內部的問題。
龍方這頓飯吃的更是索然無味。
如果比武勝了就算了,但按照實際情況,他們其實是一場都沒贏的,第二場的武士和他們的首領還被對方打得滿身是傷,連坐起來吃飯的能力都沒有。
“嘶……好了。”
被族人裝上脫臼的關節,龍薑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忍住那一瞬間的痛楚。
已經好久沒吃過這麼大的虧了,無論是心計上的較量還是武力上的爭鬥,他一樣都沒贏。
沒贏就算了,之前豎立起來的“龍人英勇善戰信守諾言”的形象也隨之搖搖欲墜,爻我提前認輸的那一幕,更是顯得他們越發無賴。
“我們得立刻就走。”
龍薑看了眼對麵正在和土王洽談甚歡的龐國王女,對爻我斬釘截鐵地說。
“現在就走?可我們在行館裡正在談的那幾筆生意……”
爻我將軍錯愕道,“這都沒談好,難道就不要了?”
“那個王女看出我的身份了,雖然眼下她好像並不想深究我們的身份,但未免夜長夢多,還是小心為上的好。”
龍薑也不甘心到嘴的肉就這麼丟了,但他頭腦沒糊塗,知道哪部分才更重要,“反正土王那邊已經談妥了,貪多嚼不爛,趁好就收吧。”
“您說那個龐國的子好……”
爻我一驚,下意識地也看了過去,“她……”
“不知道她猜沒猜到更多,她看出我是羌人,也看出你隻是我推出來的幌子,僅僅隻是這個,已經很可怕了。”
龍薑臉色難看,卻並不遮掩什麼。
“叫我們的人都小心點,同住在一個行館裡,難免露出馬腳,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既然您如此忌憚她,那不如?”
爻我將軍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有些慫恿地說:“您看那些龐人身上穿的、用的,尋常人一輩子都得不到一件!早聽說龐人富有,他們帶著的貢物也一定都是寶貝,反正這位王女現在失了勢,連龐國都回不去……”
“沒必要!”
龍薑投去威脅地一瞥,“彆忘了我們是來做什麼的!”
爻我將軍大概是真的覺得不對龐人動手很可惜,連連歎氣,但也不敢反駁這個年輕人的話。
不必抬眼,龍薑都知道爻我在想什麼。
這一陣子,一路上太過順利,讓他們都生出了驕慢之心,覺得中原地方的人也不過如此,可以隨意耍弄蹂//躪。
但王女好在比武結束後對他說的那番話,實在讓龍薑坐立難安。
他從小就心思多,所以並不為父兄所喜,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部族需要像他這樣心思深沉的家夥,需要他這樣“可怕的人”來獲取更大的利益。
久而久之,他雖依然是那個眾人眼中不討喜的人,卻還是一步步站穩了腳步,並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勢力。
可和龐方、土方這樣的強國比起來,他擁有的這點勢力實在不夠看。
哪怕是這個隻帶著幾百人流亡在外的王女,隻要她想,借著“龐國王女”的名頭,隨時都能借來幾千的人馬,他為之自得的這些“成績”,在這些真正的“強者”麵前,或許隻是孩子般的小打小鬨而已。
他更擔心的是,如果龐國的一個王女都有這樣的眼界見識,更能因為他的言談舉止就道破他的身份,那這一路過去,他們將遇到的大國王子、國主會不勝枚舉,若是這些人都和她有差不多的才能見識,他真的能不會露餡嗎?
以前他也和爻我一樣,覺得沒太大問題,但現在,他不敢肯定了。
正在和土王攀談的阿好,卻不知道自己間接讓一個羌人對中原人都產生了高深莫測之感。
此刻的她,正在聽著土王對她“推心置腹”。
既然是赴宴,肯定少不了酒,阿好雖然不酗酒,但出於禮儀上的原因,酒量不小,和土王肥乙這一番推杯換盞下來,也不知是土王年紀大了,還是刻意為之,總之幾觴酒下去,土王竟有了醉意。
王有醉態,土國其他的侍人和臣屬不但不上前侍奉,反倒還退出了好遠,顯然是知道土王醉了以後不願讓人伺候。
阿好雖不知為何如此,但考慮到“入鄉隨俗”的原因,便也讓自己的人退了一些,獨自一人繼續做這個陪客。
“阿好啊,你是不知道我那些不成器的兒女……”
肥乙雖然老邁,卻並非尋常老人那般老態龍鐘,哪怕醉了酒也還是認認真真地樣子,隻是仔細一看,兩隻眼睛是直勾勾看人的。
“一個個都是讓人省不了心的……”
“你說生那麼多有什麼用,草包一堆,都說子孫多有福氣,都不知道是誰照顧誰……”
在龐國,柳侯是不會和兒女絮叨這種事情的,有了不滿也隻會當麵指出,甚至還會動手教訓兒女,子亞則是完全不敢乾涉兒女的教育,所以對麵眼前這一幕,阿好是疏於應對的,隻能略有尷尬地聽著肥乙借酒“發泄”。
隻是這些埋怨和嘮叨,說著說著,就不太對了。
“我從接任國主以來,過的是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唯恐哪裡有所不慎,就把祖宗的基業和國人的性命都斷送了。可我這些孩子吧,各個都是誌大才疏之輩,你說,我敢和你母親一樣,放心闔眼嗎?”
肥乙拉著阿好的袖子,聲音哽咽,“我就怕我一閉眼,我那些兒孫就隻知道自相殘殺,到時候,我連個血脈都留不下……”
“我這幾年來患上了頭痛的毛病,隻有睡著了的時候才能暫時忘卻疼痛。可我這一閉眼吧,就老是做噩夢,夢裡全是我的孩子們屍橫遍野的樣子……”
他聲音微弱,喃喃道:“阿好啊,你彆怪我算計你生孩子,我怕這是上天給我的警示,想著你是受天神庇護的,就想給土方留條後路……”
“土王說笑了。”
阿好臉上的笑意漸漸斂起,沒有隨意接話。
誰知道這土王,到底是真醉,還是假醉?
“不過你放心,雖然你拒接了我的建議,但懷桑那小人亂國,我們土方還是會支持你的。”
肥乙喝著酒,拍著胸脯說:“當年我和你母親有盟約,無論是哪一方起了亂事,另一方就要幫著平亂,兵我是沒辦法借你,若他日你要出兵,需要糧草兵甲,隻要我還活著,一定都隨你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