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泊逐回到家的時候,月亮已經出來。
在他信號被蛛域屏蔽的短短一個小時時間裡,已經被【幸福快樂圓圓一家】群成員@了99次。
事實上他隻是在放學的時候,往群裡發了一條:【晚飯不用等我。】
然而他的家人們有著超強的腦補能力。
原泊逐不用看都知道他們要說什麼。
這麼多年,原泊逐的課外生活是比較單調的。
儘管他也經常在放假的時候外出,跑去兼職打工,或一個人不知道乾些什麼。
但在他的四位家長看來,原泊逐仍然是個無聊透頂的小孩。
如果讓原紀朗和柊舒形容一下他們的兒子,第一個想到的詞就是:省心。
省心代表了很多,聽話懂事,規矩老實,乏善可陳,一成不變。
原泊逐不和朋友相約去咖啡館遊戲廳網吧KTV,不和班上的同學約著一起逛書城做作業,不在任何節日找家裡要錢去瀟灑,不追求網上推崇的一切新潮事物。
類似於放學晚回家這種事,相當少見。
如果給出理由倒還好,沒有理由,就有了無限想象空間。
於是爸爸媽媽顯出激動的情緒,合理推測:原泊逐姍姍來遲的青春期終於躁動起來了。
他們在群裡試圖關心原泊逐:【弟弟要從今天開始當叛逆小孩嗎?爸爸媽媽準備好了,儘管瘋去吧!】
和他們比起來,哥哥姐姐的態度就大為不同。
原棲風給他打了六通電話。
原挽姣一直在發消息,用各種卦象和星盤甚至是抽簽的結果告訴他,要在天黑前回家,因為附近有可能出現人販子。
回到家,門鎖一開,原泊逐被他的四個家人團團圍住。
他實在不知道,這狹窄的玄關是怎麼擠下整整四個人的。
原泊逐看著難得齊聚一堂的幾個人,心裡想:今天有什麼要緊事?是什麼紀念日?竟然都到齊了?
難道說,他們開始懷疑他了?
……是了,原泊逐很少放學晚歸。
如果有事,通常會告知原因。
但今天他隻說了晚回來,卻沒有說為什麼。
或許是他去蛛域時被誰認出來了?
剛想到這兒,他就聽見媽媽滿含哭腔的嚶了一聲,道:“我們弟弟,真的戀愛了。”
原泊逐:“?”
就連向來穩重的父親也感慨萬千地歎了聲氣:“真是不容易,我兒子十八歲了,今天才終於知道,放學是可以不用馬上回家的。”
也許是因為原泊逐從不亂開玩笑,又或許是有原挽姣的占卜在前。
總之,他昨天那句“早戀”說出口以後,現在已經成了全家人公認的事實。
他們把原泊逐迎進家門,想方設法打聽他的早戀對象。
“弟弟,你和人家一起吃的什麼?”
“兒子,你把人姑娘安全送回家了麼?”
“圓老三,你老實說,有沒有趁機拉小手,親小嘴兒——”
“原棲風你起開!阿逐,你有沒有對象照片啊,給我們看看?”
最好的應對就是無視,否則隻是往火星子上澆油。
原泊逐閉口不言,隻說自己要去寫作業。
臥室門關上,爸爸媽媽對視一眼,哥哥姐姐緊張等候發落。
最後由爸爸發表戰略性宣言:“周五,家長會。”
媽媽神色堅定地點點頭。
原棲風最近剛回家,還不太清楚這個日程安排,就問了句:“什麼玩意兒?”
柊舒解釋道:“弟弟學校周五開家長會,媽媽就暫時代表咱們全家,去看看弟弟的女朋友。”
原棲風似懂非懂:“媽,你要直接在學校裡麵拉個橫幅問誰在跟你兒子談戀愛?”
原挽姣:“你是傻逼?”
“不然怎麼知道是誰?”
原棲風嫌棄地白了她一眼,理智分析道:
“全校那麼多人,你們也不知道對方是幾年級的,長得高矮胖瘦。再者說,到時候進出都是家長,對方爸媽肯定也來,圓老三臉皮那麼薄,在學校裡本來就不愛出風頭,真談戀愛了,到家長會那天肯定更是藏的死死的,還能給你看?”
原棲風哼了一聲,看著原挽姣道,“那麼現在你說,誰才是傻逼?”
他的話一說完,眾人都沉默了。
片刻,柊舒捂著臉,傷心地把頭偏到一邊,說:“……知道了,媽媽是傻逼。”
原棲風:“???”
原挽姣:“!!!”
原紀朗眉毛一豎,袖子一擼,腳底一跺,大喝一聲:
“大膽逆子!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原棲風嗷嗚一聲,邊喊著“媽媽我錯了”“爸爸饒命”邊在客廳裡亂竄。
而與此同時,原泊逐正坐在書桌前。
作業本上落著一隻通體烏黑的紙鴉。
它看上去與尋常黑鴉無異,毛色泛著健康的光澤,但仔細看,就能發現它的眼睛緊緊閉著。
這是原泊逐從蛛域換來的陣頭鴉——雖然是紙做的次品。
陣頭鴉是每一個任務的裁判官,每一個接受任務的稀有種雇傭兵都會綁定一隻陣頭鴉,在他們完成任務的第一時間,由它作為記錄儀。
事實上,未在蛛域登記過的稀有種,行蹤非常隱蔽。
例如原棲風這樣的獸人,他們平日裡會將自己的公民身份做得天衣無縫。
而變換獸態之後的樣子,很難和平日的形象聯係在一起。
所以要抓他們不容易。
很多雇傭兵們追蹤能力弱,但攻擊性強,他們就會跟在一些擅長追蹤的稀有種身後撿漏。
等人家找出任務目標,自己再衝過去虎口奪食。
這時候,陣頭鴉的作用就非常重要。
即便出現兩個雇傭兵同時獵殺一個任務目標的情況,陣頭鴉也可以分辨出誰是主要出力者,誰是次要出力者。
看見陣頭鴉,就相當於定位了雇傭兵。
但問題是,真正的陣頭鴉隻有綁定它的人才能看見。原泊逐是看不見的。
所以,這隻紙鴉就起了關鍵作用。
它保留了追蹤的功能,可以通過真正的陣頭鴉的氣味,判斷附近是否有接受了任務的稀有種。
而且它隻綁定了原泊逐,其他人看不見它。
原泊逐可以利用這隻紙鴉,在雇傭兵們找上門之前,提前防範,作好準備。
但很顯然,蛛域沒有理由白白幫原泊逐。
所以,原泊逐也付出了一些交換條件——對方要求他無償接下一個任務。
去找一隻從未見過的鳥。
這是對方的原話。
原泊逐的追蹤能力在蛛域排頂尖,他總是能輕易得到彆人絕對無法獲取的信息。
所以接受這個任務對他來說很簡單。
隻要不是讓他去造聯盟的反,原泊逐幾乎沒有做不到的事——造反當然也能做到,隻是太麻煩。
原泊逐找對方要更多的信息,卻得到了三句毫無意義的反問:
“你見過九頭凰鳥嗎?”
“你見過赤色重明嗎?”
“你見過三足金烏嗎?”
原泊逐以為他又在開那種無聊的玩笑,結果卻聽到他說:“反正我沒見過,我這裡所有的信息都和這些神話傳說一樣,空口無憑,沒有什麼確鑿有用線索。”
“否則我乾嘛眼巴巴請你幫忙呢?當然是因為沒人肯接下這個任務,隻能死馬當活馬……啊,,彆露出這種冷漠的眼神,當然是因為這麼艱難的任務隻有你能做到。”
“不過你放心,目標是真實存在的。隻是需要碰一碰運氣。它們那一族的血脈就是這樣,隔好幾代才覺醒一次,每次都會進化一番,是天生的強者。”
“不過,這也導致,沒人知道它們現在到底長什麼樣。”
“……也許一開始隻是隻小麻雀,但幾萬年後的今天也可能變成了鯤鵬。誰能保證?所以,當你看見一隻從未見過的鳥,就將它抓回來,交給我。”
就這樣,原泊逐多了一個沒頭沒尾的任務,沒有時限——對方的原話是,“總有一天”。
他開了窗,讓風吹進來。
桌上的陣頭鴉緊緊閉著眼睛。
這是安全的信號。
說明周圍起碼一公裡內,沒有彆的陣頭鴉。
原棲風暫時沒有危險。
原泊逐無聲歎氣,把它放在窗邊,摸出作業本,精神回歸現實。
突然,敲門聲響起。
他看過去,發現原棲風的腦袋鬼鬼祟祟地鑽進門縫。
和他對視的一刹那,原棲風露出個嬉皮笑臉的表情,一腳跨進屋內,說:“寫作業呢?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原泊逐上下打量他,心裡在想,原棲風平時出去鬼混不知道有沒有做足防範,到底有沒有人見過他人類的樣子。
原棲風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忽然跳到他的床上躺下,長腿一屈,一副不打算走的樣子。
“什麼事?”原泊逐問他。
“無聊啊無聊,爸爸不肯給我零花錢了,現在我身無分文,也出不了門,隻好找你玩。”
“你可以去看電視。”
“電視有什麼好看的,最近的新聞神神叨叨,一會兒說超自然現象,一會兒說外星人來了,還有人提到什麼高維生物的後代——你聽過嗎?就是幾十萬年還是幾百萬年前的那個高維怪物,好像叫赤地。”
原棲風一邊信口說著,一邊用餘光打量原泊逐。
“不知道。”原泊逐給鋼筆加了墨,開始寫作業。
“我猜你就不知道,小木頭腦袋。”原棲風哼笑一聲,狀似無意地提起,
“有些網絡營銷號發布恐怖言論,說那個叫赤地的高維生物其實根本沒死,它除了在人類基因裡留下自己的血脈,還留下了一顆複活的種子——因為那種怪物和人類的身體構造不同,它們沒有五臟六腑,沒有骨頭和大腦,它們的死就是一種休眠,等到能量補充夠了,就會重新活過來。”
“現在有xie教組織專門把它的複生當作信仰,天天宣傳高維即神的口號。”
“……”原泊逐突然很大聲地歎氣。
“——喂,你對你哥太不禮貌了吧,我在和你聊天,你居然用這麼不耐煩的歎氣聲打斷我。”
“我在做作業。”
原棲風從床上坐起來,說:“作業重要還是你哥重要?”
毫無意義的比較,原泊逐無視了他,不答反問:“究竟什麼事。”
“嘖,你真是,看著呆,其實比誰都精。”
原棲風揉了揉鼻尖,措辭少許,然後說,“我就是來告訴你,我明天去學校接你放學。”
“?”原泊逐震驚地看向他。
“你反應這麼大乾嘛?喂喂喂,我是你哥,我去學校接你很正常好嗎?你這樣子就跟我不是要去學校接你,而是要送你去刑場一樣!”
原泊逐心想,這兩者之間的震撼程度其實差不多。
彆看原棲風現在好像很喜歡和原泊逐尬聊的樣子,其實他是全家最特立獨行的一個人。
他甚至比原泊逐還喜歡獨自待著。
原棲風常常突然出門,又突然回家,從不向爸媽彙報行蹤。他看上去遊手好閒,好吃懶做,喜歡鬼混又十分自我。
彆說接弟弟放學了,有時候不想出門的話,連爸媽都叫不動他。
對原棲風來說,隻能他自己有計劃地出門,而不可以被人叫出去,或者為了與自己無關的事出門。
原泊逐剛想追問,媽媽突然敲門,叫他們吃飯。
原棲風蹦起來,拍拍他的肩,走了出去。
這是難得的一次全家人聚在一起。
原泊逐疑似“早戀”的事情,讓這個家的氛圍陷入了提前的狂歡。
桌上擺滿了一看就吃不完的好菜。
一上桌,柊舒就感歎道:“哎呀,糟糕了,一不小心就弄多了。”
原挽姣作為貼心小棉襖,立刻讀懂媽媽的小心思,接了句:“是呀是呀,我們的桌子這麼大,可以多放一把椅子。要是再多一個人就好了。”
原紀朗老神在在地問:“多一個?啊,多一個誰呢?”
原挽姣:“爸爸,你真是健忘,當然是多一個弟弟的女朋友啦。”
“噗。”原棲風就在旁邊撐著下巴,什麼也不說,盯著原泊逐笑。
原泊逐嘗試解釋自己並沒有真的戀愛。
但無論他怎麼說,他們都覺得他在害羞。
最後原泊逐保持了他的沉默。
時間會證明一切。
會證明他沒有帶女朋友回家吃飯的可能。
-
原泊逐想過,這一天放學的時候要怎麼耗時間,才能躲過原棲風——
原棲風很喜歡把自己打扮得像隻花枝招展的孔雀。
倘若和他走在一起,原泊逐要享受高達百分之八十的回頭率。
所以今天,他一定會等到學校所有人都走乾淨了,才走出校門。
以免讓人看見他和原棲風走在一起。
但原泊逐沒想到的是,原棲風不僅要接他放學,甚至還要送他上學。
這件事一開始原棲風也沒想到。
起因是今天早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飯,晨間新聞裡播報了一則昨天發生的惡性/事件。
有人在某學校附近的網吧縱火,查不出火源,總之發生的很突然,而且有確鑿證據表明,絕不是意外。
這件事造成了五人重傷。
而最令人惶惶不安的是,縱火犯沒有抓到。
“這太危險了,我記得前天有個酒吧也有縱火犯……要不弟弟今天彆去學校了。”柊舒這麼說。
但原紀朗顯然不同意:“躲在家裡像什麼話?我的兒子還能成了個孬種不成?除非學校宣布停課,否則該上學還是得去。”
柊舒正要反駁,原紀朗又補了句:“兒子,今天我送你去學校。”
原紀朗項目忙,要去接送原泊逐顯然就會耽誤很多事。他自己是不在意,但原泊逐覺得沒必要。
“不——”
“我送他。”
原泊逐還沒來得及說完,原棲風就自告奮勇。
他衝原泊逐挑挑眉,笑說:“我今天正好去你們學校附近玩。”
“你又要去哪兒鬼混?”原挽姣問了句。
“臨湖大道那兒有家商場新開業,號稱打造了一個全阡城最大的電玩城——反正離老三學校近得很,我去玩的時候順便接送他。”
原紀朗蹙了眉,說:“你去送有什麼用?真出事了你肯定丟下弟弟就跑。”
原棲風不可思議地問:“爸?在你眼裡我是什麼?”
原紀朗實話實說:“一個屁事不乾成天隻會伸手找我要錢的敗家子。”
原挽姣:“噗嗤。”
不過最後,原紀朗還是同意了讓原棲風來送弟弟。
因為他被公司的電話緊急叫走了,縱然再不信任原棲風,也隻能把重擔交給他。
而原泊逐這次也沒有拒絕。
他隻是默默地,摸了摸食指上的追魂絲。
原棲風離他近是好事,有事他可以及時趕到。
-
十分鐘後。
一輛騷包的綠色超跑以五十公裡每小時的速度慢慢悠悠往學校開。
原棲風看上去不靠譜,但開車卻意外的穩。
穩得有點慢。
原泊逐實在是忍不住才問的:“這車壞了?”
“沒壞啊,這不好好的嗎?”原棲風得意洋洋地拍拍自己的愛車。
然而原泊逐卻覺得難受。
讓一輛跑車把速度控製在六十公裡以下,比把它飆至一百二更令人心裡不安。
總覺得原棲風在憋著什麼。
然而他們一路平安地到達目的地。
原泊逐示意他停下,並在距離學校還有一個路口的地方下了車。
原棲風好奇死了,想下車跟著他,看他會不會在下個轉角就和某位女同學不期而遇,拉起小手。
然而附近沒有停車的地方,原棲風隻能小心翼翼開著車往前挪,跟在原泊逐後麵。
他的跟蹤太明顯了,原泊逐直接無視。
本來原泊逐也沒有任何“女朋友”可暴露,所以很坦然。
叮——
私訊來信忽然響起。
原泊逐很少接收到好友信息,他的列表裡沒幾個人,也想象不到平時能和這些人聊什麼。
聽到聲音的時候,原泊逐還反應了一下,猜不到是誰。
打開看到是林雙徊的信息,又覺得,並不意外。
【木又回】:原同學,好巧啊,我剛從文具店出來就看見你了。
【木又回】:我在馬路對麵
看到這句話的時候,原泊逐眉梢一跳。
他抬頭,果然在街對麵的一家文具店門口,看見了林雙徊。
或許是還記得原泊逐之前的告知,林雙徊沒有在眾目睽睽下和他打招呼。
但能看得出來,他在衝自己笑。
一隻手抬到一半,又忍住,背到身後,張著嘴,一副想叫名字又克製住了的樣子。
原泊逐在與他對視的瞬間,便收回了目光。
車上的原棲風瞄了他一眼。
原泊逐垂著眸,握著手機,加快速度往前走——他不是害怕原棲風誤會什麼,林雙徊是男生,這沒什麼好誤會的。
但原棲風聞得出林雙徊的氣味。
他是狗鼻子,他會發現一些原泊逐不想去揭穿的事情。
原泊逐的腳速明顯加快,幾步就走到路口。
手機忽然又震了一下。
【木又回】: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這樣打招呼會嚇到你。下次不會了。
林雙徊大概是誤會原泊逐的意思,以為原泊逐嫌棄他嫌棄到這個份上。
就差跑著躲開了。
原泊逐猶豫了片刻,在想是否應該解釋。
雖然他和林雙徊不是朋友,但也不是敵人,讓對方誤解是不是不太好?
“那輛車好帥。”
“開車的人更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