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雙徊趴在二樓露台的桌上,深秋的風把他的頭發吹得亂七八糟。
耳尖那抹紅色,從他走出休息室到現在,一直沒有消退。
韓斑斕花了好一會兒時間才緩過勁兒來,心有餘悸地拍拍心口,說:“你不是說他很理智嗎?你不是說他不會誤會嗎!”
把人都咬成這樣了,得是多生氣啊?!
然而林雙徊把臉埋在臂彎裡,沒有抬頭,悶聲悶氣回了句:“他沒有誤會。”
“沒誤會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半個多小時呢,不能一進門就嘬脖子吧?總得有點由頭?”韓斑斕沒忍住在心裡給原泊逐的悶騷打了一個分。
“啊。”
林雙徊的聲音忽然小了,嘟囔了一句什麼。
韓斑斕湊過耳朵去,問:“你說啥,大點兒聲?”
林雙徊有氣無力地重複了一遍:
“……是我惹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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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堯的出現,是一個原泊逐不用想就能看出來的誤會。
他都能想象到,林雙徊知道自己“被聯誼”以後的表情。一定又氣又笑地跟韓斑斕他們解釋了很多,同時還要果斷地宣布自己和原泊逐正在交往中,以此來杜絕之後的此類誤會。
抱著這種清醒而冷靜的想法,原泊逐走進了休息室。
如他所料,林雙徊第一時間跟他也解釋了這場烏龍,說著自己還笑了,打趣道:“他們是真的覺得我追不到你。氣死了,怎麼對我這麼沒信心。”
原泊逐當然相信他所說的,因為林雙徊沒有說謊的必要。
他看到林雙徊脫掉了毛衣,裡麵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衫,想問他冷不冷,隨即又想到,林雙徊現在的身體溫度已經超越普通人,穿得少反而舒適一些,便沒有說話。
他又看到林雙徊的頭發,因為靜電而飛了起來,便伸手去壓了一下。
林雙徊以為他在摸自己的腦袋,開心地轉了個圈。
那一片飛起來的頭發就變得更加淩亂。
林雙徊這才從鏡子裡看到自己出了洋相,嬉皮笑臉地對原泊逐說:“我炸毛了誒!這樣出去人家肯定得笑死,說不定都不用我解釋,那個學長自己就跑了。”
原泊逐抬眼看他,問:“你要去找他?”
林雙徊點點頭:“要稍微解釋一下,那學長也挺倒黴的,莫名其妙被抓過來介紹對象,結果才發現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俗話說不知者無罪,而且你知道嗎,他還是我們店的老客戶。等會兒我給他幾張咖啡券,彆讓人家對咱們店印象不好。”
原泊逐不理解。
有什麼必要特地去向一個不認識的人解釋?
事情是韓斑斕和於陽恩鬨的,是他們在沒有提前詢問林雙徊的情況下,就帶了人過來,難道不應該由他們二人去處理這個問題嗎?
再說,店裡的老客戶又如何?
大學生每年都有新生來,有畢業生走,來來往往那麼多人,不需要每一個都這樣放在心上。
林雙徊何必去記住一個不重要的人。
還要發什麼咖啡券。
那不是暗示彆人以後要多來?
“韓斑斕剛才還說,要在你來之前把人家趕走,免得你看見了誤會。我就說吧,你才不會多想,而且這有什麼好誤會的?我跟他攏共也沒說兩句話。”
林雙徊拿出工作服,準備穿上,一邊攏袖子一邊揶揄道,“不過我坦白講,我還是在心裡有小小期待一下啦。”
原泊逐看了他片刻,忽然問:“期待什麼。”
“期待一些很土的劇情。”林雙徊站在穿衣鏡前,忽然就把自己給說得不好意思了,捂著臉笑了起來。
原泊逐蹙眉:“那是什麼?”
“一些紅眼掐腰咯噔文學,不懂了吧?”
林雙徊看原泊逐露出迷茫的表情,就沒忍住撲哧一聲,忍著強烈的尷尬,描述了一下,“就是兩個主角之間鬨了誤會,男主吃醋了,就把女主角懟到牆上,掐著她的腰,雙眼通紅,霸道地發出‘不許XXX’之類的命令。”
林雙徊跺了跺腳,自己打斷自己,“停,我的腦子裡裝了些什麼啊。”
原泊逐也很想問他。
一天天的,腦子裡都裝了些什麼。
原泊逐無法得知所謂的咯噔文學具體內容還有什麼,因為林雙徊並不想繼續闡述自己的偶像劇心得。
他在鏡子前把扣子扣好了,就準備出去上班。
然後忽然看到原泊逐起身,走到他身後。
等身的穿衣鏡,將兩個人都圈在畫麵中。
林雙徊頭也沒回,伸手往後摸了摸原泊逐的下巴,笑說:“你好高啊,我站直了都沒擋住你。”
原泊逐將他的手握住,緩緩壓下去,最後把林雙徊的雙手箍在身前,貼在他的耳側,忽然說了句:
“不許給他咖啡券。”
原泊逐的這句話說得一點都不霸道。
他沒有掐林雙徊的腰,眼睛沒有紅,聲音也不夠凶,但林雙徊還是心裡咯噔了一下。
林雙徊:“?”
“噗哈哈哈,不是啦,不是這個意思,我說的那種是霸總的油膩發言——”
如果是彆人這麼做,林雙徊可能會覺得可笑。
但原泊逐的這種生疏的“霸總”行為,讓這種命令,變得很像撒嬌,於是整個人都變得可愛起來了。
林雙徊又心軟又想笑,沒忍住又噗嗤一聲,大笑起來。
然而原泊逐卻沒有陪他笑。
他一隻手嵌住林雙徊的雙手,另一隻手抬了起來。
“哈哈呃唔……!”
林雙徊笑著笑著便沒了聲音。
他的嘴忽然被捂住。
雖然原泊逐並沒有用力,但這個動作少見的強勢,讓他心裡一怔,嗓子眼兒都卡住了。
“徊兒。”
原泊逐低沉的嗓音就在耳邊響起,聽得林雙徊渾身都顫了顫,“聽到我說的了嗎。”
林雙徊咽了一口唾沫,剛想開口,但發現原泊逐的手卻用了力,讓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嗯唔!”
聽到了,兩隻耳朵都聽到了!
原泊逐淡淡撩起眼皮,也不知是在看鏡子裡的林雙徊,還是那截白生生的脖子:“還要出去見他嗎。”
“唔唔……”
不見了,這情況再見就不禮貌了……
心裡這麼想,嘴上卻說不出來。
林雙徊搖了搖頭,企圖用肢體語言表達一下自己的誠意。
可惜,原泊逐並不看他。
他忽然埋頭在林雙徊的脖子後麵咬了一下,雖然並沒有見血,但觸感有彆於平日的吻,並不溫柔。
林雙徊渾身一抖,腿腳發軟,頭皮發麻,身體發生了一些非常不健康的變化。
於是慌忙地掙紮。
但根本無法從原泊逐的禁錮中脫離。
“你還期待什麼。”
原泊逐抬了頭,看向鏡子裡的林雙徊,很認真地問他,“可以告訴我。”
“……唔。”
林雙徊的掙紮忽然變得激烈。
但他不是害怕原泊逐。
他是害怕他自己。
一些不應該在工作時間出現的反應,讓林雙徊暴露了他的心情——被原泊逐這樣一反常態地禁錮著,非但不生氣,反而興奮了。
他這個變態。
最慘的是,原泊逐發現了。
“嗯。”
鏡子裡的原泊逐目光沉靜而從容地向下看去,淡淡說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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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熟客要一杯手衝咖啡。”
裴儘望把點單的工作搶占了,打發人去送餐,自己則留在吧台,撐著下巴去看原泊逐做咖啡。
他以前在彆的地方兼職的時候,就很喜歡看原泊逐做咖啡。
和一般的咖啡師不同,原泊逐身上有種莫名的氣定神閒。
哪怕店裡忙得炸了鍋了,他也不疾不徐地研磨萃取,不管外麵怎麼催,原泊逐永遠淡定。
但他做事並不拖延,每個操作都乾淨利落,有條不紊,做一杯咖啡的用時很快。原泊逐在以前那家店裡,被大家公認是年紀最小但性子最可靠的兼職員工。
這也是為什麼後來裴儘望想要請他來幫忙。
儘管當初被原泊逐以自己是個高學生為由拒絕了,最後隻能臨時招了個兼職咖啡師林雙徊。
但人生在世,有時候就巧,就是意想不到,就是緣分奇妙。
兜兜轉轉,還是原泊逐在做咖啡。
“小逐哥,我發現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聽到裴儘望的聲音,原泊逐也並沒有抬頭,他沉默地做完一杯手衝,遞到取餐處,又轉身回來洗乾淨器具。從頭到尾就像沒有聽見裴儘望說話一樣。
“咱們倆也算是一起工作了挺長時間,到現在為止,你做過起碼幾百杯咖啡。”
裴儘望沒有因為他的無視而氣餒,自說自話道,“但是我從來,沒有看到你出過任何錯。”
原泊逐看了他一眼,沒接茬,問了句:“還有沒有單。”
“沒了沒了,暫時沒有要做的。”
裴儘望把手裡的所有訂單都看了一遍,確認沒有需要忙活的了,就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說:
“我剛才又仔仔細細看了一下你的所有操作,我發現你不僅是熟練,細致,更重要的是……你仿佛每一個動作都精準考量過,不多不少,每次都剛剛好,哪一秒鐘做到哪一步,完美到挑不出錯,這是怎麼辦到的?”
原泊逐擦乾了手上的水,淡淡看他一眼:“做得多了。”
裴儘望摸了摸下巴:“機器都有運轉失誤的時候吧?”
這次原泊逐沒有回答。
他覺得裴儘望在沒話找話。
“小逐哥,”裴儘望好像是真的很好奇答案,又強調地問了一次,“教教我唄,怎麼可以做到這麼全神貫注不出錯的啊?”
回答他的是一條被取下的黑色圍裙。
原泊逐扔下後,就轉身往二樓走了,根本不打算和裴儘望進行這種無聊的談話。
擅長當然不能保證完全不出錯。
能否對手中的事情全神貫注,一絲不苟,這取決於一個人心性。
現代人類,最長壽的族群也就能活到兩百歲,而本星球的平均壽命也就一百來歲。
這樣有限的時光裡,人們有起碼一百年,在學習工作,和經曆社會的毒打。
因為紛紛擾擾太多,所以在做事的時候突然分神,注意力不集中,又或者,明明很專注了,身體卻不自覺地脫離了意識的掌控,這都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在專注與耐心這方麵,原泊逐有先天的優勢。
因為他曾經用無限的生命,來修身養心。
但從來沒有出過錯嗎?
也不是。
在裴儘望沒看到的時候,他已經倒掉了兩杯被做成拿鐵的摩卡。
所以怎麼做到看上去永遠不出錯呢?
麵不改色,從容不迫,信念感強。
死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