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挽姣一直小心翼翼地注視著林雙徊。
她感知著他身上氣場的變化,注意著林雙徊身上那股劇烈的殺戮。
陳靳有好幾次還掙紮著想要爬起來,都被原棲風踩下去。
原棲風還抽空問了一句:“什麼情況?”
原挽姣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長地歎了聲氣:“不確定。”
林雙徊看上去太平靜了。
在看完這封信之後,他又翻出了其他兩封看完,然後把陳灃的那一封扔給他。
從頭到尾表情都沒有什麼變化。
如果不是原挽姣提前知道了信裡的內容,她都快誤會這裡麵是不是什麼都沒寫。
“不對啊……”她往後退了兩步,走到原棲風身邊,說,“換位思考一下,從小獨自長大,被最親的人恨著,心裡對親情有缺失和渴望,現在看到了真相,難道不應該覺得感動,或者至少是委屈嗎?”
原挽姣從預言裡預知了林雙徊的黑化,看到了林雙徊在被所有人背叛和拋棄以後,投奔黑暗與殺戮。
她以為,這封信可以至少讓林雙徊感到一些溫暖,讓他明白,自己仍然被愛著。
可林雙徊的表現太冷靜了。
甚至都沒有地上的陳灃看著動容。
陳灃隻看了幾行,就已經紅了眼眶,幾十歲的人了,一邊吸著鼻子,一邊擦著眼淚,將手中的信視如珍寶,一字一句地看。看到最後一頁,他甚至嘔出一口鮮血。
這才是原挽姣設想的畫麵。
陳灃縱然愛妻,但他卻在用傷害林雙徊的方式證明自己的愛。這何嘗不是一種作孽?曾經他還覺得自己理直氣壯,現在他該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陳灃哭得吐血才是正常的,包括他趴在地上大喊大叫,一邊念著亡妻的名字,一邊對著自己傷害過的兒子說著無濟於事的“對不起”。這些都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林雙徊。
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隻是在陳灃哭得要休克過去之後,才冷冷收回視線,朝陳靳走去。
原棲風給他讓出些位置,和原挽姣一起挪到旁邊,也不知道是在給他鎮場子,還是作為兩個掛件,呆呆站在他兩邊。
當林雙徊扇下第一巴掌的時候,原挽姣和原棲風都愣了一下。他們沒見過林雙徊這副樣子。
“你為什麼要把信藏起來?”林雙徊問陳靳。
得到的答案是一句句咒罵,毫無意義。
於是又扇下幾道巴掌,把陳靳的臉都已經打得皮開肉綻,看得原挽姣直起雞皮疙瘩:“我們家老幺挺凶。”
原棲風卻說:“就該這樣。”
“陳靳,我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講明白了,我讓你活,講不明白,我把你剝皮抽筋。”
林雙徊說話時語調很冷靜,但每個字都聽得陳靳渾身一顫。
“我……如果說了,你更不可能,讓我活!”陳靳的門牙有些鬆了,說話比較吃力,磕磕絆絆地說,“既然都會死,我才不會咳咳……浪費時間……”
林雙徊沒有接話,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帶著一些厭惡和煩躁。
就在這時,陳灃忽然從地上爬了起來,踉踉蹌蹌朝陳靳撲了過去。
這是他最疼愛的大兒子,是他予以厚望的繼承人,可是他一拳打下去卻絲毫沒有留情。
“你怎麼敢做這種荒唐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陳灃受了傷,本就沒什麼力氣,一下就被陳靳推開。
陳靳反罵道:“全是我的錯嗎?!難道全是我的錯?當初那些神婆老道不是你找的?他們說林雙徊是煞星,你有懷疑過嗎?!是!是我當初把信藏起來,但一封信哪有那麼重要,根本就是你自己想要推脫責任找的借口!”
啪的一聲,陳灃一巴掌扇過去,掐著他的脖子聲嘶力竭地喊:“如果我看到你媽媽的遺言,如果我知道她是心甘情願的,如果我知道……我……!你究竟為什麼把信藏起來,王八羔子!”
陳靳被他父親打得眼冒金星,卻仍然嘴硬得不肯說出為什麼藏信,他不斷反駁陳灃,說這麼多年他之所以去折騰林雙徊,也不過是因為陳灃的默許。
他始終不肯一個人承擔這麼大的罪責。
林雙徊忽然問:“陳靳,你的眼睛是怎麼瞎的?”
那一瞬間,陳灃停下,陳靳表情也難看至極。
任誰都能發現,他在心虛。
陳灃更是不敢置信地鼓著眼睛,質問道:“這也是你在撒謊?”
林雙徊看著他們二人,抿著唇,手不自覺地摸著信封。
那一年,林雙徊才歲,他能記住的事情並不多。唯一的記憶停留在陳靳說要帶他出去玩。
他興高采烈地去了,從此以後,人生便天翻地覆。
陳靳還是什麼都不肯說。
原挽姣主動走上前,道:“我可以試試。”
調用巫妖靈,讓其他人看到陳靳的記憶,這事兒比較耗費靈力,而且對於記憶的抓取不一定那麼準確。但可以嘗試一下。
林雙徊卻擺擺手,說:“我來吧。”
下一刻,數根紅羽鋒利地刺入陳靳的身體裡,因為不是致命傷,雖然疼痛,但仍然讓他保有理智。陳灃剛才也受過這種痛,但隻要忍過最初一陣,後麵也就麻木了。
本以為這樣就結束了,但很快,這些紅羽竟然燃燒起來。
“啊啊啊啊!!!”
它們燒一下,停一下。陳靳渾身繃緊,脖頸間青筋暴起。不過個來回,就已經支撐不住。
林雙徊就又問了一遍:“說嗎。”
陳靳張著嘴,滿臉沒有血色地點頭:“一開始……隻是意外……”
-
陳靳第一次看到那些信的時候,他連字都認不全。
他在書房和保姆躲貓貓,保姆沒把他找到,結果陳靳就睡在了櫃子裡。
醒來的時候發現書房裡有人,是已經快到預產期的林妁焉。
明天她就會去醫院裡麵等待生產,所以今晚就把信都拿出來,準備放到行李裡。因為這幾封信的特殊性,不到最後一刻,最好是不要讓人看到。
結果就在這時聽見保姆在外麵喊:“大少爺不見了。”
林妁焉一慌,連桌麵都來不及收拾就跑了出去,走的時候還不忘鎖上書房的門。
陳靳還在為自己躲貓貓成功而興奮。
他爬到椅子上,無聊地看他媽媽的工作台,因為認字不多,所以也無法第一時間看懂裡麵的內容。隻知道這封信上麵分彆寫著他、陳灃和林雙徊的名字。
陳靳把信拿在手上,想著等他媽媽進來的時候,問一下她,這上麵具體寫了什麼。
然而卻聽見外麵吵鬨的聲音。
林妁焉在找陳靳的過程中羊水突然破了。
彆墅上上下下的人都忙作一團,陳灃更是第一時間準備車子,帶他老婆去醫院。陳靳被鎖在書房裡,喊了半天,外麵竟然沒有一個人來給他開門。
他嚇得不行,在書房裡躲了一夜,總想著等會兒就會有人來找他了。可是林妁焉難產,弟弟一天一夜都沒有順利出生。
陳靳被完全忘在了一邊,他被關在書房裡的時候,忽然意識到,原來弟弟的存在,會搶走一些東西。
但那時候他畢竟還小,對於這種心裡失衡的感覺,還不算體會太深。
第二天,保姆來打掃衛生的時候,才聽見陳靳在書房裡有氣無力地喊救命。
管家和保姆都嚇得不行,趕緊把大少爺抱回自己房間,陳靳發了一場高燒。可是他的爸爸媽媽竟然都沒有陪在他身邊。
陳靳能做出的最大的“報複”行為,就是退燒後,跑去書房,打算把他媽媽寫的那幾封信撕掉。
可惜他膽子又小,怕媽媽回來發現信被他撕了,會罵他。於是退而求其次,就把信藏了起來。
他這麼做,最初隻是想讓林妁焉著急,到時候就會跟他道歉,說:“對不起寶貝,媽媽因為弟弟忽視了你。媽媽和你道歉。”
那時候他再把信拿出來,大度地原諒他媽媽。
後來才知道,已經沒有機會了。
林妁焉最終搶救無效,去世了。陳灃到最後也不知道陳靳被關在書房的事,那幾封信也終究沒有被看到。
陳靳一開始也忘記了。
因為陷入母親離開的重大創傷中,陳靳後來那幾年什麼都想不起來。
一直到十一歲那年,他要給房間換一個新的電腦桌。於是發現了積壓在抽屜最下麵的那幾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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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帶著信,去找了媽媽的朋友。”
林雙徊讓他不用講廢話,直接說重點。
陳靳猶豫了一下,身上立刻又是火燒般的疼痛。他咬牙,隻能交代了那一天的事。
陳靳沒有帶著信去,而是帶著歲的林雙徊一起去了。
他那時候隻是想知道什麼是稀有血種,什麼是神鳥血脈。想著既然弟弟這麼特彆,帶他去總沒有錯吧?
可惜他那次遇到的不是林妁焉的朋友,而是一群巫妖。
那群巫妖早靈力不強,平時不敢隨便出手,這次看到兩個小孩兒自己出門了,自然動了邪念。他們再弱,也比普通人類厲害些,搶個人不在話下。
陳靳被嚇得不行,扔了林雙徊就要跑,但巫妖也沒打算放過他,怕留下後患。
但最後,他被救了。
被彼時尚未覺醒血脈的林雙徊救了。
因為那時候林雙徊還小,能量腺都還沒有發育。他身上隻有一種特殊的自我防禦機製,當受到威脅的時候自然就會啟動。
小小的林雙徊抱著陳靳,躲過了巫妖的攻擊。
陳靳哭得稀裡嘩啦,怕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被燙得疼。林雙徊什麼都不懂,伸手給他擦眼淚。
手指碰到他眼角的瞬間,陳靳驚聲尖叫,猛地彈開,在地上打滾。
……
“是你弄瞎我的,我沒有說謊!”
陳靳回憶起那天,仍然感到眼球被某種鋒利的東西刺穿。
然而在場沒有一個人同情他。
原棲風恨不得一爪子把他嘴巴撕爛:“自作自受,你當初怎麼沒直接死那兒!”
原挽姣點頭:“這種垃圾活著乾嘛。”
連陳靳最親愛的父親,聽完以後也隻是沉默地垂下了頭。
一個謊言,毀了林雙徊的一生,而他仍然不覺得自己有愧於心。
“我隻是不服……為什麼是你?”
陳靳把頭埋起來,甕聲甕氣道,“……為什麼隻有你是特彆的,天賦,幸運,甚至她的命……你特彆到她得為你獻祭自己。我呢?她明明也給我寫了信,但我卻沒有機會看到。我就隻是普普通通地出生,普普通通地長大。憑什麼?我就不是她的孩子嗎——唔唔!”
陳灃揪著他的衣領,一拳又一拳地往他臉上砸:“你這混蛋,怎麼敢做這種事!你知不知道,你毀了我們一家人!”
陳靳也紅了眼,一邊擋著陳灃,一邊反罵他:“你又是什麼好東西!在你眼裡,孩子真的重要嗎?你心裡從來隻有你想象中的過去,打吧,你打死我好了,反正你總要找一個人來怪罪!”
他們在那頭打得你死我活,不久前還相親相愛的父子現在恨不得殺了對方。
林雙徊覺得無趣。
那些被掩蓋了十幾年的真相,如今豁然開朗,他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觸。
隻是冷漠地看著他倆,評價了一下:“狗咬狗。”
原棲風瞪著眼睛,小聲嘟囔:“辱狗了啊!”
原挽姣推他一把:“閉嘴吧你。”
然後走到林雙徊身邊,說,“小徊,彆難過,他們這樣的人也不值得你難過。”
林雙徊搖搖頭:“我不難過啊。”摸了摸裝著信的口袋,忽然笑了,“我有媽媽愛我。”
他找陳靳要那些真相,隻是為了知道,他當初究竟是不是真的做了壞事。
現在得知一切不過是陳靳自作自受,於是心裡最後的那點心結也了了。
他為什麼要難過?
陳灃和陳靳早就與他無關。
“就是要這麼灑脫!不要拿彆人的錯誤懲罰自——我艸!”原棲風大喊一聲,“小鳥,你這翅膀還能變色啊?!”
他捂著差點被閃瞎的眼睛,好奇地說,“噫,怎麼隻變了一邊?”
林雙徊也不懂,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後。
“彆怕,這說明你此時此刻,情緒穩定,能量穩定,一切都很穩定。異色的羽毛代表你的力量達到一種平衡,是最好的狀態。”
原挽姣伸手摸了摸他金色的那一邊,感歎道,“真漂亮。”
“剛才紅色的翅膀不好嗎?”林雙徊是真的不懂,所以問道。
“不是不好,赤紅色說明你身上的力量已經到達不可抑製的巔峰,按照傳說,如果你在雙翅都程赤紅色的時候,殺了人,他們的血會被你吸收。每一條人命都會成為你新的力量。對方越強大,你得到的力量也就越多。”
原挽姣頓了頓,說,“但過猶不及,當吸收過多的血以後,你恐怕也難逃被反噬的命運。尤其是你剛才的狀態,我看著你的能量場已經快失控了。那種時候要是真讓你殺了人,我怕你這輩子都擺脫不了他們給你的負麵影響。”
林雙徊摸了摸自己已經恢複尋常的心跳。
如果不是原挽姣提醒他,他真的意識不到剛才他竟然失控了。
那時候他在想什麼呢?
想殺了陳灃和陳靳。
反正他的人生都亂七八糟的,反正他的幸福永遠都會被蒙上陰影,多殺一個兩個又有何妨?
但現在林雙徊卻一點都沒有興趣殺人。
一切浪潮般的恨意,被信裡那句“媽媽永遠愛你”輕描淡寫地撫平。於是林雙徊明白,他值得更好的人生,而不是把自己的幸福丟棄在這種狼狽的時刻。
陳灃也好,陳靳也罷,他們不值得林雙徊失控。
原棲風忽然抬手,皺眉說了句:“噓……有人靠近。”
林雙徊看了一眼地上已經昏死過去的卻羅,還有那兩個把對方打得隻剩一口氣的父子倆,他收回翅膀,說:“那我們走吧。”
原棲風卻愣了一下:“不對啊,這味兒好熟……錢司瓊?!”
下一刻,地下室湧進來一群管理局的糾察隊執勤人員。
大家扯著衣領走下來。
“我去,好熱啊這下邊兒。”
“我以為那個加百列是亂說的呢,沒想到這兒真有案情啊……喲,我去,這不是咱們的警犬嗎?”
原棲風看到老熟人,飛起就是一腳,把對方踹牆上。
然後轉頭問錢司瓊:“你們怎麼來了?”
錢司瓊也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麼也在這兒?你弟跟你說的?”
兩人麵麵相覷,原挽姣卻打斷他們:“彆敘舊了,說正事兒。”
“正事兒就是我們奉你倆弟弟的命,來逮捕兩個人類,他們涉嫌危害公共社會和平,而且還和蛛域有牽連——嗯?這地上位是?”
陳灃和陳靳看到他們的製服,以為他們是警察。
陳靳趁機大喊:“警官!那個,那個穿校服的,是個怪物!他剛才想要殺我們!他旁邊兩個都是幫凶——呃唔!”
陳灃黑著臉,咬牙啟齒地捂住他的嘴,罵道:“閉嘴!你竟然還不知悔改!我怎麼會生了你這麼個渾東西!”
本來錢司瓊還在疑惑這是什麼情況,一聽他的話,就樂了:“想必,這就是我們要抓捕的對象了。”
原棲風揮手說:“趕緊帶走,尤其是那個年輕的,直接給他判死刑。放心,他值得。”
“這可不是你說了算,我們還得進行調查。”錢司瓊指揮後麵的人,說,“拷了先。”
於是陳靳驚恐地看著一群人朝他軋過來,很快,他和陳灃還有那個昏死過去的卻羅都被靠上了手銬。
陳灃並不抗拒,他隻是用僅存的一點力氣,對林雙徊說了句:“兒子,我能不能,最後和你聊聊?”
糾察隊的人都有些驚訝,連錢司瓊都嚇了一跳,小聲問了句:“誰是他兒子?”
原棲風瞪她一眼說:“八卦死你。”
陳灃看林雙徊不理他,又道:“兒子,我這輩子對不住你,但是我也是今天才知道這一切。如果我早看到這封信……爸現在很後悔,也很痛苦。一想到那些年,我沒能好好照顧你,就覺得對不住你和你媽。雙徊,你能不能給爸一個機會,讓我以後好好彌補你。也算,完成你媽媽的意願。”
他說得動容,眼淚和血一起流。
林雙徊忽然說話了,但不是對陳灃。他看著錢司瓊道:“能把他嘴封上嗎?”
眾人一愣,錢司瓊的反應最快,不知從哪兒變出來一卷膠帶,說:“沒問題啊。”
“兒子……唔嗚嗚!”
然後陳灃的嘴就被封上了。
“你不打算聽他說嗎?”原挽姣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既然他想彌補,就聽聽他的打算?不然你不是白被他們兩個混蛋折騰這麼些年了。”
但林雙徊卻說:“如果他要道歉,我不原諒。如果他要彌補,我不需要。如果他要求和,我不接受。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說。”
他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來,又道,“更何況,我和他沒有任何關係。我姓林,不姓陳。”
林雙徊身上那股戾氣和殺戮,竟然神奇的消散了開。
原挽姣聽得感慨:“你比姐姐想得要通透得多。確實,這種人的道歉聽了也是糟心。你以後的人生會幸福順遂,不需要他假惺惺。”
原棲風豎起大拇哥:“哥支持你。”
就在這時,錢司瓊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