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對於絕大多數管理局的人來說,祭禮失敗意味著皆大歡喜,意味著豐厚的獎金,意味著從此工作減負,意味著其他星球的蛛域分部不戰而敗,乖乖上繳這些年他們小至偷雞摸狗大到殺人越貨賺來的傭金。
對於人類政府來說,稀有種裡出現了一個絕對意義上的強者,且對方各方麵看上去都是和平派,他們將大大減輕和稀有種和諧共處的難度,這也是求仁得仁的好結局。
但隻有四個人,笑不出來。
當渡灘上的所有人都撤退,焰熾星也連夜坐上衝刺型穿梭機趕往星際總局,和人類政府展開為期不定的“新和平協議製定會議”的時候,原家四個人,正站在礁石攤上,遙望月光下的海平線。
不知是不是人的情緒在劇烈起伏後,都會有一段漫長的空虛階段。
一家四口在海風中,沉默了許久,竟然沒有一個人主動開口說話。
還是在不夜洲善後的錢司瓊和她的小隊撤退的時候,路過他們,問了一句:“你們還不走?要坐我車……”
但很快,她就頓了頓,然後改口,“你們還是繼續吹風吧,我先不打擾了。”
她跑的速度過於快,就像身後的是四個要命的猛獸。
但也不怪錢司瓊。
原家現在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
因為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們家出了一個惹不起的厲害人物。
原泊逐在祭禮上那句輕描淡寫的“我就是被複活的人”,給所有在場人員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陰影。
雖然有很多人覺得他說這句話隻是緩兵之計,但等大家停下來再想,就該明白,那時候的原泊逐根本不需要編造這樣的謊話。
他真的是被複生繭召喚而來的一個,與當初的赤地力量相當的“高維生物”。雖然大家並不能理解這個高維到底高在哪裡。但麵對一個肉眼可見比他們強的人,也隻能作出這種解釋。
而像錢司瓊這種早就和他有過接觸的人,自然更加明白其中深意——為什麼加百列當初可以碾壓所有稀有種?是因為他的血脈厲害嗎?不,因為他根本不是稀有種。
這種情況下,錢司瓊首先想的不是去和原家人打好關係。
她得先回去複盤一下,今天她有沒有和原泊逐唱反調。
就比如傳峰和蒙朋,這一位已經先一步回管理局寫檢討書了。標題還是錢司瓊幫他們起的——
論衝動的懲罰。
海水漲潮後,渡灘上用以掩蓋巫妖屍體的那些沙石,已經被衝洗了一遍,如今隻留下一層厚厚的潮濕。
原紀朗雙手背在身後,麵色凝重地看向前方。
有人問了句:“有煙嗎?”
聲音啞得有些滲人,一下子分辨不出是誰。
原棲風回了句:“有。”
柊舒朝他伸手:“來一根兒。”
“……潮了。”原棲風挑來挑去,挑不出一根好的,煩躁地把煙扔到了一邊。
原紀朗重重歎了聲氣,道:“我有。”
四個人分完了半包煙,各自點了一支,還在放了一支在包裡以備不時之需。
煙霧升騰的時候,原挽姣開了口。
“對不起,爸媽,我一開始是為了幫satan尋找複生血脈,才找上你們的。對不起……”
她早就該說這句話。
起初是她受satan所托,來到原家,最開始那幾年是真的沒什麼愧疚之心。對原挽姣而言,沒有能量腺的人們隻是一種異類,她負責幫助satan籌備祭禮,以喚醒更多同類的“信仰”。
是從什麼時候第一次動搖的呢?
可能是那天,她被satan逼著進行預言,靈力耗損後七竅流血,倒在自己店鋪後麵的小巷裡。satan明知她生死攸關,卻為了不暴露她的身份而把她扔在黑夜裡。
是年僅十四歲的原泊逐一夜未睡,找到了她,把她從巷子裡背回了家。
原挽姣說了句謝謝,那是她第一次覺得,有家能回是一件不錯的事。
當然也有可能是原家第六次為她慶祝生日的時候,她遲遲無法吹滅那根蠟燭。大家問她怎麼了,她忽然主動說:“其實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話說出口,她就後悔。意識到這樣很可能暴露自己的“臥底”身份。她做好準備被盤問,被質疑。
但事實上,沒有一個人追問她為什麼,他們隻是記下了她真正的生日,然後繼續開心地分完了那塊蛋糕。
這些年,有很多個細枝末節,無從推敲,原挽姣的心態在潛移默化中早就變得不一樣。
因為原家是一個很容易讓人感到鬆懈的地方。
它充斥著五個人的秘密,但又或許正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守口如瓶的事,反而使得這個家的氛圍變得輕鬆起來——
沒有互相猜忌,每個人都在努力給對方空間。
隻是,原挽姣的目的不單純。
所以她必須要為了她的過去道歉。
這聲對不起,聽上去簡單,說出口卻不容易。
原挽姣默默等待她的審判。
“我接受了。”柊舒被煙熏得眯了眼,好在風把它吹散。她又對原紀朗說,“你呢。”
“我?我這個人不喜歡問責,凡事呢,要從自己身上找問題。”
原紀朗仰著頭,感受著夜晚的低溫,長舒一口氣,道,“當初是我同意讓你進了家門,讓你成為了我們家的一份子,那我就做好了為一切擔責的準備。說到底,你們兩個那點心思,真以為能瞞過我?”
原挽姣微微一愣,原棲風也緊張起來:“爸……你都知道?”
“廢話。”原紀朗嗤笑,“不讓你們進來,你們也總有彆的辦法盯著我們。想了想,倒不如迎難而上。把敵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好的防守方式。”
柊舒抬起手,富有節奏感地鼓起掌來。
原挽姣配合她,啪啪拍響。
隻有原棲風敬佩地衝原紀朗豎起大拇指,說:“爸,您心胸真寬闊,也是真有招兒啊!怪不得呢,我說我那時候一有機會就暗殺老三,怎麼次次不成功!原來有您盯著呢!”
他的話音落地,其他三個人都幽幽看了過來。
柊舒:“你一有機會就——”
原紀朗:“暗殺老三?!”
原挽姣扶額,嘟囔了一句:“……這傻逼。”
然後默默離他們遠了一點。
原棲風還不知道即將發生什麼,他繼續說著那些年他針對原泊逐的一些暗殺計劃,又說自己是如何每每陰差陽錯铩羽而歸。
十分鐘後,寂靜的礁石灘上傳來了撕心裂肺的狼嚎。
偶爾撲打上來的海浪,將他的尾音拍的破碎。
原挽姣看著那邊的夫妻聯合雙打,原棲風的頭發都被拔掉了幾搓。她不由拍拍心口,想:千萬不能讓他們知道,有段時間她慫恿原棲風去殺林雙徊這事兒。
煙抽完,他們又開始了漫長的沉默。
原棲風鼻青臉腫地縮在旁邊,很想問什麼時候回家,但考慮到他現在是這個家裡的罪人,所以大氣兒不敢喘。
還是原紀朗主動開口,問柊舒:“回去怎麼說。”
畢竟,這是一件大事兒。
對彆人來說,原泊逐這個人隻意味著——超越一切的強悍存在,不知從何而來的大佬,為世界和平做出了突出貢獻的頂級外援。
除此之外,他們和原泊逐並沒有什麼交集。
但柊舒和原紀朗不同。
原挽姣和原棲風相互看了一眼,默契地沒有說話,倆人湊一塊兒,把剩下的煙點了,又抽起來。
他們很難安慰柊舒和原紀朗。
這對一對普通人類父母來說,是史無前例的噩耗,任誰都得懵一段時間去了。
隻希望柊舒早點接受現實,至少不要難過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