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儘頭傳來開門聲。
客房的大門被猛然拉開,有人氣勢洶洶地走了出來。
蘇旭甚至聽到木框碎裂的聲音。
“你們在說什麼?”
那人狀似冷靜地看著他們,眼中隱隱有怒火燃燒。
修為到了這種境界,兩人五感都很敏銳,早就盯住了有動靜的客房。
蘇旭走近幾步,隨手張開了結界,這才冷冷地看著他:“師弟不妨再大點兒聲,讓樓下的人都聽聽我們聊了些什麼。”
樓下大廳裡的修士們個個耳聰目明,在築基境以上,不需要特意使用法術,也能輕鬆聽到樓上走廊裡的動靜。
韓曜這才明白過來自己又犯傻了。
他本以為蘇旭和慕容遙是在說什麼悄悄話兒,才要以結界罩住不讓聲音外泄——原來她防的是樓下那群人。
他知道蘇旭是什麼脾氣,無論是在說什麼,肯定都不願意讓那些人白白聽了去。
少年的臉上好了許多。
他微微低頭,卻意外發現對方麵色極差。
紅裙少女皺眉立在廊下,明豔的臉容仿佛籠著一層寒霜,泛金的眼眸裡又有些哀戚,纖長睫羽憂傷垂落,櫻瓣般的薄唇緊抿成線,泫然欲泣。
那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胸口有些發堵,“出事了麼?”
如果她說出所遇的難事,縱然刀山火海,他或許也願意去做。
——我究竟怎麼了?
韓曜迷茫地想著。
他為什麼總會被對方的情緒所牽動心神呢?
蘇旭微愣。
她從未聽過這混賬魔族用如此溫柔耐心的嗓音說話。
不過,她現在沒心情去思考這些有的沒的,也不想再將其他人牽扯進來,“沒什麼,你進去吧,我和慕容師侄還有話要說。”
他們兩個相處時間不斷了,路上也常常互相諷刺嗆聲。
韓曜早就習慣了這位師姐的糟糕態度,本來前半句也沒什麼,但是一聽到後麵,再看看杵在旁邊的慕容遙,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他胸中醞釀的情緒煙消雲散,再次隻剩下滿腔怒火。
慕容遙麵無表情對上他滿含怒意的視線,側身讓開一步,“師叔若是要下樓,請便。”
語氣生疏無比。
若是換成旁人,定然會覺得這師姐弟關係不好,甚至自然而然認為是靈犀旁落他手,蘇旭心中嫉恨。
然而,慕容遙早在蘇旭離開宗門時就曾特意來找她。
那時他就隱隱懷疑韓曜可能和魔修有勾結。
他見兩人關係緊張,隻懷疑蘇旭也在忌憚這位師弟,甚至在此行中發現了什麼問題,故此對韓曜一樣沒有好臉色。
韓曜當然不在意這人的態度,他隻以為對方也是那些眼高於頂的內門弟子。
——事實上,慕容遙幾乎比所有人都更有資格擺出高傲態度。
他是異生的雷係天靈根,與宗主淩霄仙尊一模一樣,而且作為劍修心性堅定,悟性絕佳,年紀輕輕修成萬劍淩神真訣,還繼承了甚至強於靈犀的仙劍飛翼。
也許在蘇旭眼中,自己根本比不上他。
韓曜有些混亂地想著。
蘇旭也是同樣的天靈根,在修煉方麵的成就卻比自己遜色。
或者說,正是因為慕容遙也比他不過,蘇旭反而更願意和慕容遙在一處。
自己又是什麼呢?
韓曜忽然意識到,蘇旭或許確實嫉妒他,但她並不是傻瓜,她必定會懷疑他身上的異樣之處,故此也會厭惡他,因為他的狀況根本不能用常理解釋。
歸根結底,他是個怪物。
他曾接二連三吞噬了敵人而獲得他們的記憶,他甚至在屠山地宮水牢裡變出那副模樣——
蘇旭並沒有親眼得見,但這不代表她真就一無所知。
少年神情沉了下來,掩在袖中的手猛然攥緊。
他們方才又去了哪裡?
“大師兄!”
幾個斬龍峰弟子見慕容遙已回,立刻圍了上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我們剛剛聽說,那些離恨宮弟子的任務是取得大妖的妖丹,據說幽山君如今在城裡——”
有個姑娘小聲道:“他們恐怕是和他打起來了。”
幽山君也是青丘狐族中的大將,據說極為好色風流,而且既是大妖,自然也不好惹。
所以何止打起來,那些人都死了。
“哎呀,怎會有這樣的任務?”
“唔,他們當中有兩位金丹境的仙君呢,若是遇到那些法力差些的大妖,未嘗沒有一拚之力,更何況,誰說非要去殺死大妖了,買也不是買不到的。”
“……”
蘇旭走進房間裡,一眼望見坐在窗口的魔修。
他的靈力依然被封在體內,對於這滿屋修士而言毫無威脅,故此沒人捆綁他。
如今他神情昏沉欲睡,腦袋半耷著,臉色也不太好。
容朝雲與他隔案相對,脊背挺得筆直,坐姿優雅而不僵硬,對著一個魔修,沒有畏懼也沒有厭惡,麵上隻淡淡的。
她嘗試與對方溝通卻毫無收獲。
這魔修表麵上與常人無異,內裡瘋瘋癲癲神誌不清,說的話大部分都教人難以聽懂。
偶爾有幾句人話,與她的問題也是驢唇不對馬嘴。
容朝雲輕盈站起身來,“蘇師叔麵色不佳,可是遇到什麼難事?”
滿屋人都看了過來。
蘇旭不知道對方出於什麼目的,然而這一問卻是正中下懷。
她有些難受地搖了搖頭,歎道:“許是舊傷發作了,那時地宮坍塌,有些魔修向外逃竄,我曾與他們打了照麵……”
大家頓時都露出理解的神色。
先前那玄火教魔修殺了王長老和秦海,還曾經打傷張長老以及慕容遙等人,可見實力不凡。
蘇旭在屠山地宮裡遇到的魔修,也未必會差到哪去,她能撿回一條命就不錯了。
容朝雲也露出憂色,“師叔可要去休息呢?”
蘇旭正準備來個金蟬脫殼,好趕緊去追蹤那狐妖,聞言故意猶豫了一下,“諸位師侄們還要在這裡停留多久?下一環試煉又如何呢?”
慕容遙先回答了第二個問題。
“已經定下了,如今身在此處的萬仙宗弟子,都要動身前往雍州,具體事宜可以路上再說,師叔並不是唯一需要療傷之人,如今儘可休憩。”
他停頓了一下,顯然是猜到蘇旭要借這機會去做些什麼。
“去我房中。”
眾人神色如常。
他們倆似乎關係不錯,而慕容遙的房間位置也最為僻靜。
不過,斬龍峰弟子們熟悉慕容遙的為人,不由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
大家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震驚和些許揶揄,禁不住浮想聯翩起來。
韓曜:“…………”
這一瞬間,他心裡再次升起將這些人撕碎的衝動。
蘇旭也知道,自己從屠山歸來是完成第一環試煉,這裡的同門必然也經曆了其他形式的試煉,因此大概也有傷患。
“多謝。”
她很真誠地向慕容遙道謝,意識到對方是決定幫自己。
“那我們也該走啦。”
容朝雲向諸人微微一笑,“我們三人的試煉業已結束,如今隻是受命來帶走此人。”
她的視線落在魔修身上,另外兩個玉女峰弟子也一同點頭。
蘇旭總覺得有什麼不對,然而她心神不寧無暇思考,“幾位師侄一路順風。”
容朝雲溫柔地垂首,“師叔好好休息。”
那兩個玉女峰弟子一左一右靠過去,動作柔和地架起了不斷喃喃自語的魔修。
老者步履蹣跚,慢吞吞地向外走去。
蘇旭:“……”
這魔修還可以自己走路,現在是怎麼回事?
老者顫顫巍巍地經過,忽然停了下來,側過腦袋,神情專注,似乎聽到了什麼。
在一屋子修士或緊張或疑惑的注視下,他伸出布滿皺紋的枯瘦手掌,顫抖著指向一旁的紅裙少女。
“你,那時就是你麼?”
魔修渾濁的眼眸裡爆發出一陣精光,“我問你,世有神鳥,不馴於人,何以降之?”
周遭的空氣驟然變得凝重沉滯,一陣晦暗灰霧彌漫而起,修士們的臉容神情都模糊了。
時間緩慢得如同停止。
蘇旭意識到這變化,不由震驚地看向魔修。
老者依然晃晃悠悠地站著。
旁邊攙扶他的玉女峰弟子動作僵硬,像是其他人一樣,都仿佛被施了定身術。
房間裡靜得針落可聞。
唯有兩人依然清醒。
韓曜抱著手臂立在門口,似乎在思考什麼事,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你又能說話了?”
魔修並不回答,卻偏過了頭,視線落在他臉上,“若是你,你待如何?”
韓曜倒是聽到了他方才的話,“養著它,天天與它在一處,興許時間久了,它就——”
不等他說完,老者咳嗽了兩聲,“若是它依然不喜歡你呢?”
韓曜總覺得他意有所指,“你究竟是要馴服它,還是要它喜歡你?這兩者似乎不太一樣吧。”
老者發出一串瘮人笑聲,“折起羽翼,束其腳爪,困於金籠之中,玉肴椒漿飼之,如何?”
韓曜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一時沒有說話。
老者也不在意,又轉過頭看著蘇旭:“你呢。”
他不知使了什麼秘法,明明身上靈力被封,竟將這滿屋子的修士悉數定住。
蘇旭本來還在思索這魔修是怎麼做到的,卻被那番言論惡心到了。
她搖了搖頭,根本不再掩飾眼中的嫌惡:“神鳥也好,凡鳥也罷,既生雙翼,生當搏擊長空、遨遊天地,降之無用,不若任之。”
老者神情不變,看不出是否滿意,“小姑娘明明胸懷大誌,卻生了一副柔軟心腸。”
“哦,然而你們兩位恐怕並未飼養過野鳥,他們若是願意被困在籠中金粟玉粒,自然無礙,若是不願意——我兒時就聽說過,麻雀都會絕食而死。”
她向著老者微微一笑,“烏鴉則會啄瞎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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